殇之录岚岚岚33

第10章 烬月蚀

暮色如血,浸透了玄铁牢笼。萧凛蜷缩在满地稻草中,铁链与锁骨处的镣铐碰撞出细碎声响,像是某种濒死的呜咽。他垂眸望着掌心那枚银簪,簪头的并蒂莲早已被血锈染红——那是三日前她翻墙而入时,隔着栅栏塞进他手里的。

"明日便是秋决。"狱卒踹开牢门,火把的光焰掠过萧凛苍白如纸的脸,"听说你父亲的党羽今早被斩了十七颗首级,啧啧,真是..."

话音未落,牢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萧凛猛地抬头,正对上叶清欢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握着竹伞的手指节泛白,额前碎发黏在通红的面颊上,显然是冒雨奔来。

"我求父亲去了大理寺!"她蹲在铁栏前,竹伞倾斜着为他遮挡漏雨,"他说只要你肯认罪,就能改判流放..."

萧凛别过脸。狱卒嗤笑一声,踢翻墙角的夜壶扬长而去。刺鼻的气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叶清欢却浑然不觉,伸手穿过栅栏去够他的手:"萧凛,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当年你父亲弹劾丞相贪污,他们不过是想斩草除根..."

"够了。"萧凛突然暴喝,铁链哗啦作响。他猛地拽回手,镣铐在腕间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叶大人是丞相门生,你觉得他会救我?"

叶清欢僵在原地。雨滴顺着伞骨坠落,在两人之间砸出小小的水花。萧凛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七日前,正是这位叶大人亲手将他推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说他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我会救你。"她突然握住他的铁链,掌心被粗糙的铁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明日辰时,我在朱雀门外等你。"

萧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淡青色消失在雨幕中。他攥紧银簪,冰凉的金属刺入掌心,却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三个月前,他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遇见她。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御史台主簿,而她是偷偷溜出府听戏的叶府千金。

戏台子下,她举着油纸伞仰头看他:"公子的《铡美案》唱得真好,可为何陈世美非要负了秦香莲?"

他被她亮晶晶的眼睛晃得心慌,鬼使神差地说:"或许...是因为人心易变。"

此刻地牢里传来老鼠啃食腐肉的声响,萧凛将银簪狠狠插进墙缝。人心何止易变,分明是最锋利的刀。当父亲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时,他就该明白,这个世道从来没有公道可言。

卯时三刻,晨雾未散。叶清欢跪在相府正厅,额角磕在青砖上,已经渗出鲜血。

"父亲!"她死死攥住叶首辅的衣摆,"萧凛是被陷害的,您若出手相救..."

"住口!"叶首辅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茶盏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燕雀,"那逆党余孽死有余辜!你整日与他私会,莫不是也想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剧痛从腹部蔓延开来,叶清欢却固执地抬头:"女儿愿以性命担保..."

"来人!"叶首辅拍案而起,"将小姐锁进阁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被家丁拖走时,叶清欢望着门外的天色。辰时快到了,朱雀门外...萧凛会不会在等她?

与此同时,朱雀门外。萧凛站在刑场中央,望着远处缓缓升起的朝阳。刽子手的鬼头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监斩官已经开始读罪状。人群中突然传来骚动,他下意识望去,正对上叶清欢苍白的脸。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发间的银簪歪斜,裙角沾满泥浆。两人隔着层层衙役对视,叶清欢的唇在动,他看懂了她的口型:我来带你走。

萧凛闭上眼睛。昨日深夜,丞相府的暗卫潜入地牢,刀刃抵在他喉间:"只要你当众指认叶清欢勾结外敌,便可免死。"

监斩官的惊堂木重重落下:"时辰已到——"

"慢着!"萧凛突然开口,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望向叶清欢惊恐的眼神,喉结滚动咽下苦涩,"我要状告叶清欢!她...她才是真正的叛国贼!"

全场哗然。叶清欢踉跄着后退,身后的衙役已经抽出佩刀。萧凛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父亲叶首辅通敌卖国,她...她亲手将边防布防图交给了敌国密探!"

"你胡说!"叶清欢突然冲上前,却被衙役按倒在地。她望着萧凛面无表情的脸,泪水混着泥土滑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

"拖下去!"监斩官厉声喝道。萧凛看着她被拖走的身影,耳畔回荡着她最后的哭喊。阳光越来越刺眼,照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刽子手的黑布蒙住双眼,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三日后,叶府。叶清欢蜷缩在柴房角落,手腕上的铁链与墙角的老鼠笼发出细微碰撞。自从被萧凛指认后,她便成了阶下囚。父亲为了撇清关系,将她逐出府门,任由她自生自灭。

"吱呀——"柴房的门开了。萧凛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烛光映得他面容苍白。叶清欢猛地扑向铁链尽头,却在看清他腰间的大理寺腰牌时僵住。

"你果然投靠了丞相。"她声音沙哑,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所以那日在刑场,你是为了换自己一条生路?"

萧凛将食盒放在地上,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他伸手想去触碰她凌乱的发丝,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时猛地收回:"对不起。"

"别碰我!"叶清欢突然尖叫,抓起食盒砸向他。桂花糕散落一地,混着泥土再也无法入口。她望着这个曾经说要护她一世周全的男人,泪水决堤:"你知道吗?那日在刑场,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死。"

萧凛弯腰去捡桂花糕的手顿住。月光从柴房的破窗洒进来,照亮他眼下青黑的眼圈:"清欢,我若不那么做,你父亲会杀了你。"

"所以你就亲手把我推进地狱?"叶清欢笑得浑身发抖,"萧凛,你真残忍。你让我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滋味,又亲手把这份爱碾碎。"

萧凛喉间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一枚钥匙塞进她掌心,低声道:"子时三刻,城西破庙..."

"不必了。"叶清欢将钥匙扔在地上,转身背对着他,"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萧凛弯腰捡起钥匙,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推门离去。叶清欢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慢慢捡起地上的桂花糕。糕点已经沾满尘土,她却像捧着珍宝般放进嘴里,甜腻混着苦涩在舌尖蔓延。

子时,城西破庙。萧凛握着长剑,望着空无一人的废墟。雨水顺着坍塌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他想起初见时她举着伞的模样,想起她在牢里为他擦伤口时的温柔,想起她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大人,叶姑娘没有来。"暗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凛握紧剑柄,指节泛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她终究是不肯信他。

第二日,叶清欢被斩首的消息传遍京城。萧凛站在刑场外围,看着她被押上囚车。她今日穿了初见时的淡青色襦裙,发间别着那支银簪,只是面容苍白如纸。

囚车经过时,她突然望向他的方向,微微一笑。萧凛浑身发冷,想要冲上前,却被人群挤得踉跄。鬼头刀落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五年后。已升任御史大夫的萧凛站在丞相府书房,看着案头弹劾叶首辅的奏章。窗外大雪纷飞,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雨夜,她举着伞问他:"为什么陈世美非要负了秦香莲?"

"因为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低声呢喃,将奏章投入火盆。跳跃的火苗映红了他眼角的泪痕,就像那年她为他擦药时,指尖沾染的血。

雪越下越大,很快掩盖了所有痕迹。从此这世上,再无人记得那个为了救他,甘愿坠入深渊的少女。而他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守着记忆里那抹永远无法触及的淡青色,在黑暗中独自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