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霜萧瑟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爹爹在秦淮河畔开着一间绸缎庄,生意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每日清晨,我最爱倚在绣楼栏杆上,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是在那样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我遇见了沈清晏。
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背着书箱,从青石巷中徐徐走来。晨光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我一时看得入神,手中的帕子不慎飘落。那帕子正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拾起,抬眸望向楼上,目光清澈如泉:“姑娘,可是你的?”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沈清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暂住在附近的客栈。此后每日,他都会来绸缎庄小坐,与我谈诗论文。他说我眉间有书卷气,不像寻常商户女子。我为他烹茶,他教我吟诵诗词,一来二去,情愫渐生。
“待我金榜题名,定要风风光光来娶你。”他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坚定。我羞红了脸,取下颈间的玉佩,一分为二:“这玉佩便作信物,你我各执一半,待你归来,再合二为一。”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然而好景不长,灾祸来得猝不及防。那年冬天,隔壁绸缎庄突然失火,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爹爹冲进火海抢救货物,再也没能出来。
家中顿时没了顶梁柱,生意一落千丈。我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勉强支撑着店铺。沈清晏得知消息后,每日都来帮忙,可他一介书生,又能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李公子出现了。他是金陵城有名的富商之子,早就对我有意。他派人送来丰厚的聘礼,承诺会帮我们重振绸缎庄。母亲抹着眼泪劝我:“阿月,沈公子虽好,可他如今前途未卜。你嫁过去,怕是要跟着吃苦。”
我望着手中的半块玉佩,心中满是挣扎。沈清晏来见我,说他已向同窗借了银子,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可我看着他清瘦的面庞,想起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最终还是狠下心:“沈公子,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玉佩,便还给你吧。”
沈清晏的眼神瞬间黯淡,他颤抖着接过玉佩:“阿月,你当真要如此?”我别过脸,不敢看他:“李公子能帮我们家,这门亲事,我应了。”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我穿着华丽的嫁衣,坐在花轿中,泪水打湿了盖头。忽然,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呼喊:“阿月!”我掀起盖头一角,只见沈清晏挤在人群中,眼神悲戚:“我已高中探花,你跟我走!”
可一切都太晚了。李府的家丁将他推开,花轿缓缓前行。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如刀绞。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失去的,是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婚后的日子,表面上风光无限。李公子对我也算不错,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每当夜深人静,我便会拿出那半块玉佩,想起与沈清晏相处的点点滴滴。
后来,我听说沈清晏娶了宰相之女,仕途一帆风顺。再后来,又听说他外放为官,政绩斐然。我默默祝福着他,希望他能幸福。
直到那一日,我收到一封信。信是沈清晏派人送来的,字迹依旧俊逸:“阿月,我将于三日后离京赴任,特来与你道别。若得空,可否一见?”
我握着信,手不住地颤抖。犹豫再三,我还是去了。我们约在城郊的一座小亭,多年未见,他清瘦了许多,眼中却多了几分沧桑。
“这些年,你可还好?”他轻声问。我点点头:“一切都好。你呢?”他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我们相对无言,唯有秋风瑟瑟。良久,他掏出那半块玉佩:“这玉佩,我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
我泪水夺眶而出:“清晏,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他伸手轻轻拭去我的泪水:“不怪你,是我无能,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临别时,他将玉佩递给我:“留个念想吧。”我紧紧握着玉佩,看着他骑马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谁能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半月后,我听闻沈清晏在赴任途中遭遇劫匪,不幸身亡。我跌坐在地,手中的玉佩滑落,摔得粉碎。
如今,我已年过半百。李公子前些年因病离世,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我独居在这深宅大院中,每日对着那半块碎玉发呆。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落尽,寒风呼啸而过。我想起李商隐的那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年少时的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有些错过,便是一生。
若时光能倒流,我愿放弃一切,与他携手天涯。可人生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与思念。
夜深了,我点燃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描绘着记忆中他的模样。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清冷而孤寂。我知道,这一世,我们终究是负了彼此。
而那半块碎玉,将永远封存着我年少时的爱情,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金陵城的故事仍在继续,可属于我和沈清晏的篇章,早已在那个萧瑟的秋天,画上了悲伤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