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桃夭劫

长安的三月，桃花开得极盛。我站在玄都观斑驳的朱门前，望着满园灼灼其华的桃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春日。

那年我十五岁，跟着兄长进京述职。途经玄都观时，被满树桃花吸引，便央着兄长稍作停留。观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我却独爱那株开在墙角的碧桃花，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在风中轻轻摇曳。

正看得出神，忽听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姑娘可是也觉得这碧桃与众不同？”我回头，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负手而立，眉目如画，嘴角含笑，眼中映着漫天桃花。

他说他姓陆，名承轩，是太学的学子。那日我们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志趣。他指着那株碧桃道：“世人皆爱红桃夭夭，却不知这碧桃淡雅脱俗，更胜一筹。就如同姑娘，在这万千游人中，亦是最特别的存在。”

我羞得满脸通红，低头绞着帕子。他却爽朗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碧桃：“今日得遇姑娘，实乃三生有幸。这玉簪便作见面礼，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我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临走时，他轻声道：“他日若有缘，愿与姑娘再赏桃花。”

此后的日子，那支玉簪成了我最珍贵的宝物。每当夜深人静，我便会取出簪子，想起那日玄都观中的相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半年后，兄长被调往长安任职，我也随他一同进京。安顿好后，我第一时间便去了玄都观。桃花虽已凋零，但我仍在那株碧桃树下徘徊，期待着能再次遇见他。

“姑娘可是在等人？”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见他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衫，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惊喜与期待。

从那以后，玄都观成了我们的秘密花园。每逢初一十五，我们便会在此相聚，谈天说地，赏景吟诗。他会为我折下新开的桃花，簪在我发间；我会为他缝制香囊，绣上他最爱的碧桃。

“阿桃，待我金榜题名，定要八抬大轿来娶你。”他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坚定。我靠在他肩头，轻声应道：“我等你。”

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人。那年秋闱，陆承轩高中探花，风光无限。可还没等他来提亲，便被公主看中，一道圣旨，将他召入驸马府。

我得知消息时，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我跑去驸马府，却被侍卫拦在门外。远远望见他身着喜服，与公主并肩而立，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后来，我从兄长口中得知，陆承轩曾试图抗旨，却被以陆家满门性命相逼。他跪在金銮殿前，求皇帝收回成命，可圣意已决，岂是他能左右的。

我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日以泪洗面。那支玉簪被我狠狠摔在地上，却终究舍不得丢弃，又一点点粘好，收进檀木匣中。

再后来，兄长因官场失意，被贬离京。临行前，我再次来到玄都观。桃花依旧开得绚烂，可树下却只剩我一人。我抚摸着那株碧桃，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十年后，我随夫君故地重游。此时的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生活平淡却也安稳。玄都观几经修缮，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但那株碧桃还在，开得依旧灿烂。

“母亲，那株桃花好漂亮！”女儿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道。我点点头，走上前去，轻抚着花瓣，思绪万千。

“夫人也觉得这碧桃好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浑身一震，缓缓转身。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站在那里，鬓角已染霜白，眼中满是沧桑。

是他，陆承轩。

我们相对无言，唯有桃花簌簌而落。良久，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玉簪，簪头雕着碧桃，与当年那支一模一样。

“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他声音哽咽，“那日在驸马府，我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走进那扇门。”

我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苦笑着摇摇头：“公主善妒，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她已离世，我也算是解脱了。”

我们在桃花树下聊了很久，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他说他曾无数次来玄都观，希望能再见到我；我说我曾无数次梦到他，醒来却只剩枕边泪痕。

临别时，他将玉簪递给我：“这支簪子，就当是我补你的聘礼。可惜，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我接过簪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桃花依旧在春风中绽放，可树下的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回到家中，我将新簪与旧簪一同放进檀木匣中。夜深人静时，我常常会打开匣子，看着这两支玉簪，想起那段年少时的爱恋。

原来最痛的伤，往往来自最温柔的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像一把刀，在岁月的长河中，时不时地刺痛我的心。

多年后，我故去时，唯一的遗愿便是将那檀木匣与我一同下葬。我想，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我还能再见到他，在那片灼灼桃花下，续写我们未完成的故事。

而玄都观的桃花，依旧年复一年地盛开着，见证着无数人的相遇与离别，诉说着那一段段令人唏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