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新闻发布会，万众瞩目
秦奋没有片刻停歇，直接赶往厂部。在他身后，刘栓柱已经带着人在分区隔离问题产品，紧张而有序。空气中的木料和塑封薄膜气味依旧，但其上笼罩的不详阴影，此刻被一股决绝的行动气息所驱散。整个厂区，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庞大的身躯开始按照秦奋的意志，沿着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轨道，高速而危险地前冲。
二楼会议室里，干部们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上的冲击，但秦奋的决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们心头的迷茫和恐惧。王奎山已经拿起电话，开始联系市委宣传部的老朋友，协调记者邀请事宜。财务科的老王脸色铁青地抱着厚厚的账本，和几个科员低声核算着召回和赔偿可能带来的天文数字。生产科的老刘则在紧急调配人手，准备对所有设备进行彻底清查，并盘点现有材料和备件，为未来的复产做准备。李大柱和孙师傅的声音不断从对讲机里传来，汇报着注塑车间和材料库的隔离和清查情况。保卫科的人员则面色严肃地出现在各个关键岗位，监督着物料和人员的流动，确保没有任何证据被藏匿或销毁。
整个远风厂区，此刻如同一个被骤然启动的巨大齿轮，高速而紧张地运转着。指令如同潮水般从厂部发出，迅速传达到每一个角落。这不是演习，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竞赛，对手是已经扩散出去的危机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秦奋没有参与具体的执行，他需要站在更高处，把握这次“刮骨疗毒”的主导权。他来到厂门口，看着进出厂区的车辆，看着匆匆忙忙的厂门口执勤的保卫科人员。这里，就是他选定的战场，向全世界宣告远风决心的舞台。
王奎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秦厂长，都联系好了！市里的电视台、报社，还有省里的日报、广播电台，听说我们要公开处理产品质量问题，都来了兴趣，表示尽快派记者过来！还有几个重点经销商，我也通知了……他们，他们都挺震惊的，还有点不敢相信…”
秦奋点了点头：“要的就是震惊。要的就是让他们知道，远风敢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敢把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坏消息，但更是定心丸。”
他在厂区内转了一圈，确认各项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些从仓库清理出来的、颜色和质地异常扎眼的问题泵壳，正被叉车一批批地运到厂门口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分门别类地堆放起来。那堆积如山的灰色或颜色不正的泵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就像一道耻辱的伤疤。刘栓柱指挥着工人，用隔离带将这些产品围起来，并在一旁立起醒目的牌子，写着“问题批次，待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感越来越重。临近中午，市里的记者车辆开始陆续抵达。他们扛着摄像机、录音设备，提着笔记本，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好奇和一丝兴奋。这样的场面，在凤栖县这种小地方的工厂，几乎从未见过。更何况，一家国营厂，竟然要公开承认质量问题？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新闻！
凤栖日报的李记者，是个年轻的文化人，他一下车就仔细打量起这家传说中异军突起、甚至在沪上都闯出名气的红星农机厂。整洁的厂区，忙碌却不混乱的工人，都显示出这家厂子与众不同的一面。但他看到厂门口那堆触目惊心的问题产品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都是问题产品？”他问一旁负责接待的厂办小杨。
小杨脸上带着一丝屈辱和坚毅，低声回答：“是的，李记者。秦厂长说了，全部公开。”
省日报的张记者，年纪稍长，经验丰富。他在全国各地跑过很多工厂，见多识广。但他见过太多企业，出了问题都是捂着盖着，能推就推，能赖就赖。像远风这样，还没等媒体挖出来，自家主动开新闻发布会，还把问题产品全堆出来示众的，真是闻所未闻。
“秦厂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里嘀咕着，感觉这一趟肯定不虚此行。
各地的经销商代表也陆续赶到。他们是接到秦奋或王奎山的电话后火速赶来的。一开始听说厂里出了质量问题，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远风水泵最近卖得正火，口碑刚打出去，要是真砸了牌子，他们前期的投入可就全打了水漂。但听到厂里要召回、退换，还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处理，又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荒谬。
北方一个大经销商老赵，提着皮包，一脸焦躁地挤进人群。他经营远风水泵刚半年，生意好得超出预期，正打算追加订单扩大规模，结果来了这么一出。
“王副厂长！”他看到王奎山，连忙凑上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什么问题产品？不是说远风水泵质量过硬，用了hs-3材料，比进口的都强吗？”
王奎山看到老赵，只能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老赵，别急。等下秦厂长会亲自说明。问题是出了，而且不小。但你相信我，也相信秦厂长，远风不会逃避问题，绝不会让你们经销商和客户吃亏！”
老赵听王奎山这么说，虽然心里没底，但看到王奎山严肃的神情，又略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厂里领导的态度看着是认真的。
厂门口的空地上，工作人员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上面摆着麦克风。主席台下方，整齐地摆了几排凳子给记者和经销商代表。主席台的一侧，就是那堆触目惊心的问题产品小山。刘栓柱和李大柱、生产科的老刘，还有不少工人，都站在产品堆后面，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也有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情绪：媒体的猎奇、经销商的担忧、厂里干部的沉重、工人们的迷茫夹杂着愤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着主席台，等待着那位打破常规、力挽狂澜的年轻厂长。
秦奋来了。
他没有西装革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带着一股子刚从车间出来的朴实劲。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最锋利的刀锋，锐利而坚定。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主席台，身后跟着王奎山等厂领导，但所有人都明白，此刻舞台中央的，只有他一个人。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摄像机的红灯开始闪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秦奋走到麦克风前，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他环顾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扫过那些镜头，扫过那堆问题产品。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却清晰地传达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
“我是红星农机厂，现在的远风制造厂长，秦奋。”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压抑和愤怒都化作力量。
“今天，我站在这里，是要向所有人承认一个沉重的事实。”
他的目光转向主席台侧面的那堆泵壳小山。
“远风水泵，近期生产的部分产品，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笔记本刷刷作响，摄像机更忙碌了。虽然大家已经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厂长本人如此直接地承认，其冲击力远超想象。
秦奋拿起一个摆在主席台前，颜色灰白、明显变形的泵壳，展示给镜头，又用力捏了一下，‘咔嚓’一声，碎片掉落在地。
“这原本应该坚韧可靠的泵壳，现在像劣质饼干一样脆弱。”他的声音冰冷，“这完全是报废级别的垃圾材料，被人恶意掺杂到了我们的正常生产流程中。”
他没有回避问题的严重性，直接抛出了那个残酷的数字。
“我们经过紧急清查，发现从半个月前开始，这种问题产品开始逐步蔓延，范围越来越大，程度也在恶化。”秦奋指了指身后的产品堆，“超过一万五千台问题产品堆在这里，还有已经发出去的…八千多台，流向了全国各地的客户手中。”
八千多台！流向全国！这个数字让在场的经销商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个错误是致命的！它损害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产品，更是远风刚刚建立起来的品牌声誉，是客户对我们的信任！”秦奋提高了声音，字字铿锵，“信任是企业最宝贵的财富，一旦失去，万劫不复！”
“因此，”他向前一步，目光坚毅如山，“我的决定是——不惜代价！”
“第一！立刻在全国范围内启动召回！所有涉及问题批次的产品，无论用户是否发现异常，无论在哪里，一律召回！”
“第二！已经售出的问题产品，全部无条件退换！由此产生的一切运输、人工、鉴定等等费用，全部，由远风厂，来承担！”
召回！无条件退换！费用全包！
这两个决定，像两枚重磅炸弹，在新闻发布会现场炸开了。记者们手中的笔一度停滞，经销商们更是面如土色，继而爆发出低声的惊呼和议论。这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也许是远风厂目前所有盈利，甚至包括之前积累的钱，都要砸进去！这在当时的中国企业中，是多么不可思议、自毁前程的行为！
“秦厂长！这…这损失太大了！厂里能扛得住吗？！”终于有经销商忍不住大声问道。
秦奋转过身，面向那位经销商，也面向所有的经销商和客户。
“我知道，这个决定非常艰难，损失也非常巨大。”秦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但比起损失金钱，我更害怕失去你们对远风的信任！金钱赔光了，我们可以再赚！但信誉没了，远风就真的完了！”
“这是远风欠消费者的！我们犯了错，我们必须承担责任！这是企业的良心，也是远风的立身之本！”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壮烈的悲情，又带着一股不可撼动的信念，让一些经销商和记者都为之动容。他们看到了一个企业领导者在危机面前，没有选择蝇营狗苟，而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艰难、最坦荡的一条路。
“而今天，我不仅仅是来宣布召回和赔偿。”秦奋再次看向主席台侧面的那堆问题产品。
他走下主席台，来到那堆产品旁边。刘栓柱、李大柱、老刘等厂里干部和工人也跟了过来。在无数双眼睛和镜头的注视下，秦奋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沉甸甸的大铁锤。
全场陷入了死寂。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秦奋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手中的铁锤，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了铁锤，对准了最上面一个颜色异常发白的泵壳，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那个泵壳应声而裂，劣质的碎片飞溅开来。
秦奋没有停顿，“砰！”，第二个！“砰！”，第三个！每一个砸击，都带着一股子彻骨的愤怒，又带着一种砸烂一切劣质品的决心！
“秦厂长，我来！”刘栓柱红着眼眶，抢上前一步，也抓起一个铁锤，对着另一个泵壳砸了下去。
“秦厂长，还有我们！”李大柱、孙师傅，生产科的老刘，以及跟到这里的工人们，纷纷拿起地上的工具，冲到问题产品堆前，开始了他们的砸击！
“砰！砰！砰！”
密集的砸击声响彻整个厂区，在媒体的镜头前，在经销商的眼前。远风制造的厂领导和工人群体，正亲手砸毁那些他们曾经为之上班生产，现在却代表着耻辱和错误的成品！
“砸！给我一台不留地砸！”秦奋的声音带着嘶哑，却充满了振奋，“用这铁锤，告诉所有人——远风，对劣质品，对掺假腐败行为，零容忍！”
“今天，我在这里砸掉这些问题产品，就是要向所有消费者承诺：远风绝不会销售任何有问题的产品！”他对着镜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我们敢于承认错误，因为我们有改正的决心！我们敢于付出代价，因为我们懂得信誉的价值！”
“我们会彻查到底，找出这次恶意破坏的源头，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任何想在远风搞鬼的人，都将自食恶果，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但请相信我，这次危机不会压垮远风！”秦奋的声音再次提高，带着一股强大的感染力，“远风会像凤凰一样，从这次的烈火中涅槃重生！我们将以更严格的质量标准，更优秀的产品，更真诚的服务，回报所有支持我们的客户和经销商！”
砸烂劣质品的惊人举动，秦奋坚定决绝的话语，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一个年轻的厂长，带领着他的工人，在众目睽之下，用最原始、最有力的方式，向全世界表达着一个中国企业的决心和担当。
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也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举动。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任何隐瞒都可能被揭穿并放大。与其等待被动曝光、声名狼藉，不如主动出击，以最彻底、最透明的方式解决问题，将危机转化为赢得信任、重塑品牌的契机！
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个史无前例的时刻。远风厂门口，砸击声还在继续，那些曾经代表着远风荣耀的hs-3材料泵壳，此刻却在铮铮铁锤下化为碎片，象征着一次痛苦的告别，也预示着一次浴火重生的开始。
这场新闻发布会，注定会震惊凤栖县，震惊省里，甚至震惊全国。它不仅仅是关于产品质量的通报会，更是一个中国企业在市场经济大潮初起时，对诚信、对品牌的理解和实践，一次带着血泪的壮士断腕，一场万众瞩目的豪赌！
秦奋放下手中的铁锤，看着面前那堆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碎片，再看看四周那些复杂的、震撼的、敬佩的目光。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步迈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善后处理，艰苦的内部整顿，以及全面重建信任的漫长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