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壮士断腕，不惜代价！
秦奋大步流星地穿过厂区，头脑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不断过滤着从赵局长、王海、孙师傅和李大柱那里获取的信息碎片。投诉、劣质品、半个月、蔓延、恶化、追查、内鬼……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钢针，刺痛着他的神经。他没有沉湎于痛苦或愤怒，而是强迫思维沿着既定的轨迹飞速推演：问题的范围、可能的源头、扩散的渠道、以及……最残酷的处理方案。
穿过一片正在进行日常清理的区域，远处巨大的仓库建筑已然在望。空气中混合着木料、纸板箱和塑封薄膜的气味，平日里这是他闻着能感受到成就和活力的味道，此刻却带上了一丝不详的阴影。刘栓柱在对讲机里气喘吁吁的声音，像警报一样回响在他耳边——问题产品数量不少，大经销商的货单赫然在列。
推开仓库厚重的铁皮大门，一股混合了热空气和货物气味的闷热感扑面而来。仓库内部灯光明亮，却显得有些混乱。平日里整齐堆叠的货架旁，此刻拉起了几块临时隔离带，带着异常灰蒙蒙或颜色古怪的泵壳产品被堆在里面，刘栓柱正满头大汗地带着几个人，在货架间穿梭，比对着单据和产品批次号，脸上神情焦灼。
“秦厂长！”
看到秦奋进来，刘栓柱仿佛看到了救星，快步赶过来，带着一脸的疲惫和忧虑。
“情况怎么样？”秦奋来到那堆问题产品前，随手拿起一个泵壳看了看。这手感、这颜色、这质地……简直触目惊心。他甚至不需要专业检测，凭着前世的经验和本能都能判断，这完全是报废级的垃圾材料。
“秦厂长，数量……数量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刘栓柱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特别是最近这一两个星期出库的货，几乎是成比例地掺杂了问题产品！有些货已经被发走了！”
他指着手里厚厚一叠单据：“我们按您说的，优先核对涉及hs-3材料的成品。清点难度很大，很多批次号贴在高处，得爬上爬下。现在我们初步统计了一下，仅成品库里，颜色和质地能明显看出问题的产品，已经超过…超过一万五千台了！”
一万五千台！
秦奋的眉梢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一万五千台，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按单价计算，直接损失就高达几十万元。这还没有算上掺杂了轻微问题产品但暂时无法分辨的批次，以及更要命的——已经发出去的货！
“发出去的统计出来多少？”他握紧刘栓柱递来的一张发货汇总表，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经销商名称和数量。
刘栓柱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几分：“已经发出去的大约有...有八千多台。主要去了省内几个大市，还有粤省鹏城那边的几个大经销商，以及一些外省的订单……问题最严重的几个批次，发货量都很大。”
八千多台！流向全国各地！
秦奋感觉眼前的空气都凝固了。这意味着他的“刮骨疗毒”方案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召回、退换、运输、销毁、补偿……每一个环节都代表着巨大的成本和复杂的执行。而最致命的打击，是对远风品牌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誉的毁灭！
他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震惊和心痛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计算损失的时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问题已经发生，而且扩散开了。危机已经全面爆发，等待任何侥幸的念头都是自杀。
前世几十年的商场沉浮，无数次九死一生的博弈，教会他最重要的一条：在重大危机面前，速度和透明度，是挽狂澜于既倒的关键。犹豫不决，只会让病毒扩散得更快；遮遮掩掩，只会让信任崩塌得更彻底。
“刘栓柱，”秦奋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立刻组织人手，所有涉及hs-3材料的成品和半成品，全部！一个不漏！按批次进行物理隔离，贴上明显的红色标签，注明‘问题批次，待检’！”
“正在干！秦厂长！”刘栓柱忙不迭点头。
“同时，调出所有这些问题批次，以及近一个月来生产的hs-3水泵产品的全部销售和出库记录！”秦奋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我要知道每一台问题水泵去了哪里！收货方是谁！联系方式！越快越好！这比清点库存数量更紧急！”
“好！我马上组织人手，去财务和销售那边要记录，再跟我们的出库单据核对！”刘栓柱应道，脸上虽然疲惫，但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执行的决心。
秦奋走到角落里，那里堆放着一些被工人从货架上清理下来的、一眼看上去就有问题的产品——泵壳扭曲变形，颜色发灰发白，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疑似未充分塑化的颗粒。
“这些明显有问题的产品，专门分出来一堆，编号、拍照、取证！这是我们对外沟通的证据！”秦奋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变形的泵壳，用力一捏，‘咔嚓’一声脆响，泵壳竟然碎裂了。纤维状的断茬，完全没有正常hs-3材料那种韧性。
他心里痛得抽搐，这是他倾注心血研发出的材料，是远风水泵的核心竞争力啊！现在却被人如此恶意地破坏！
“秦厂长，这、这看着都寒心啊！”刘栓柱看着秦奋手里的碎片，忍不住叹息一声。
秦奋没有回应，只是将碎片丢回废品堆里，然后站起身，环顾四周忙碌的工人和紧锁眉头的干部。他知道，仅仅靠车间和仓库的人手，在这种巨大的危机面前是远远不够的。而且，追查源头、惩治内鬼、重建系统，以及最关键的对外负责，都需要更高级别的组织和决策。
“刘栓柱，你继续盯着这边，务必把单据核对和问题产品隔离做到位。”秦奋沉声吩咐，“我去一趟厂部，召集所有中层以上干部开会。所有涉及到的物料、产品、单据和相关人员，都要严加控制，不能有任何遗漏或转移！保卫科已经到位，他们会协助。”
“明白！”
离开仓库，秦奋没有片刻耽搁，直接赶往厂部二楼会议室。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让很多人难以接受，甚至会引发强烈的震动和反对。但这“壮士断腕”的一刀，他必须亲自来下，而且要下得快、下得狠、下得彻底。
来到会议室，紧张的气氛早已凝结成冰。听到消息的中层干部们已经或站或坐，脸色异常凝重。王奎山副厂长、老王（财务科长）、老刘（生产科长）都在场。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可能看到了注塑车间和仓库的初步景象。
秦奋没有绕弯子，直接大步走到会议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他的声音没有以往的温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力。
他直接将仓库那边随手捏碎的泵壳碎片拿出来，放在会议桌中央。
“这是我们最新生产出来的、打着‘远风’牌子的水泵泵壳。”秦奋的声音冰冷，“它应该和我们用hs-3材料生产的任何一个泵壳一样，坚韧、耐用、可靠。但现在，它就像一块劣质的饼干，轻轻一掰就碎了。”
他顿了顿，让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断茬。
“问题的范围，从半个月前开始，而且呈现出逐步恶化的趋势。”秦奋继续陈述事实，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现在，已经有大量的问题产品从生产线流入仓库，甚至流入了市场，到达了我们的客户和经销商手里。市里、省里的投诉电话，已经打爆了！”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这些人消化这个残酷事实的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危机！”秦奋提高了声音，“它砸碎的不仅仅是产品，是远风的牌子，是我们这几年拼了命建立起来的信誉，是我们所有人的饭碗，是远风未来的生死存亡！”
王奎山眉头紧锁，第一个开口：“秦厂长，情况这么严重？投诉都打到省里了？”
“没错。”秦奋肯定地回答，“而且投诉还在不断增加。”
“这可是捅破天了啊！”老王颤声说道，“产量这么大，已经发出去的也不少，这损失……怎么得了？”
“损失当然很大！”秦奋的目光扫过他，“但现在不是计算损失的时候。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挽救远风的品牌，怎么挽救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我的决定是：第一，立刻在全厂范围内对hs-3相关的原材料、半成品、成品进行最彻底、最严格的清查！包括所有批次、所有流程、所有经手人、所有单据！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他写下了“清查追溯”。
“第二，所有涉及问题批次的产品，无论是否已经发货，一律召回！已经卖出去的，全部联系客户无条件退换！由此产生的一切费用，由厂里承担！”
听到“全部召回退换”这几个字，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滞。干部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简直是疯了！这得是多大的损失？这等于是把近期的所有劳动成果都化为乌有，还要倒贴巨额的运输和补偿费！
“秦厂长！这、这损失也太大了！我们厂子能承受得住吗？”老刘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秦奋转过身，环视着他这些一起拼搏了几年、将红星厂从破产边缘拉回来的伙伴们。他知道他们的担忧，这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是自毁式的决定。
“我再说一遍，”秦奋的声音更加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楔子一样钉进人心，“不惜代价！损失再大，我们也能想办法扛过去！但远风的牌子砸了，远风的信誉没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我们宁可流血，宁可断一只胳膊，也要把深入骨髓的毒素刮干净！只要远风这两个字还在，只要我们的信誉还在，我们就能重新站起来！”
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其中蕴藏的决心和信念，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视死如归的魄力。他们这些人，是亲眼看着秦奋如何带领厂子实现奇迹般转变的，他们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他的能力。
“刮骨疗毒！不惜代价！”秦奋再次强调了黑板上的几个字，“这不仅仅是口号，是行动！清查追溯是为了找到病毒源头，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内鬼！谁在背后捅刀子，就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召回退换是为了向所有相信远风的客户和经销商证明，我们对质量的承诺，对信誉的坚守！哪怕赔光家底，我们也要负责到底！”
他看向刘栓柱：“仓库这边，清点工作要提速！我要所有涉及问题批次产品的详细去向和联系方式，尽快汇总量！”
“是！秦厂长！”刘栓柱大声应道。
“李大柱、孙师傅！”秦奋通过对讲机召唤注塑车间那边的两位技术骨干。“你们那边，清查和隔离工作同步进行，重点锁定材料进厂、转运、挤出、注塑的每一个环节和批次！找出单据上的异常、笔迹的异常、数量的异常！跟材料库、挤出车间那边的人同步核对！”
对讲机里传来李大柱和孙师傅带着回响的应答声：“收到！秦厂长！”
“老王，”秦奋看向财务科长，“立即组织财务人员，配合销售科和仓库，核算出这次召回退换的大致成本和损失，摸清我们的现金流还能不能支撑！同时，准备好应对大额支出和可能出现的资金困难的预案！”
老王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点头应道：“好、好！我马上安排！”
“老刘，”秦奋看向生产科长，“所有涉及hs-3材料的生产线，全部停掉！彻底清查设备、模具和工艺参数，看有没有被人做手脚的可能性！同时，组织人手备战，一旦查清问题源头并解决后，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生产，弥补损失！”
“明白！”老刘的声音也恢复了力气，危机面前，他知道只有战斗！
“王奎山副厂长，”秦奋看向厂里的老领导，“你负责对外协调。召回退换是个庞大的工程，需要大量的物流、仓储资源，以及联系各个经销商的工作。同时，可能还要面对一些政府部门的询问和调查。你组织厂办和销售部的人，全力配合。”
王奎山神色凝重，但没有犹豫，用力点头：“放心吧秦厂长，老吴那里我先去沟通一下，市里省里，我跑腿！”
“还有，”秦奋再次扫视全场，目光中带着警惕，“保卫科的人，插手到技术部门和库房的内部调查。他们会监督物料和单据的流动，也会对进出关键区域的人员进行复查。这不是不信任，是特殊时期，必须采取特殊手段！”
他没有点出“内鬼”具体是谁，但这个决定已经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秦厂长，那、那我们怎么面对客户和经销商啊？这……这怎么说啊？”一个销售部的干部艰难地问道。
秦奋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决绝：“面对？我们不需要任何掩饰！我们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把问题公布给所有人！实事求是，公开透明！我们承认错误，承担责任！向所有消费者承诺，远风的水泵出了问题，我们将无条件召回、无条件退换，绝不推诿扯皮！”
此言一出，会议室再次陷入死寂。公开承认问题？还要开新闻发布会？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哪个企业出了问题，不是想方设法压制、掩盖、大事化小？这样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的伤疤，这不是找死吗？
“秦厂长，这太冒险了！一旦公开，厂子的名声岂不是全完了？！”老王忍不住惊呼。
“名声？”秦奋冷笑一声，“如果被客户发现我们用劣质产品欺骗他们，用瞒报来掩盖问题，那名声才是真的全完了！那样的名声，我宁可不要！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保住虚假的名声，而是用最诚恳的态度、最彻底的行动，去重建信任！”
他看向窗外，眼神仿佛穿透了工厂的围墙，看到了正在流向全国各地的带毒产品，看到了那些收到问题水泵后愤怒和失望的客户。
“新闻发布会，会场就定在厂门口！我要让所有人看到，远风处理问题的决心！”秦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我们不仅要公开承认错误，还要当着媒体和所有人的面……”
他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一个极具冲击力的词语。
“……砸掉所有这些涉及问题批次的产品！一台不留！用铁锤，一台一台地砸！让大家看到，我们对劣质品，对掺假行为的零容忍！”
“砸掉？！”
这一刻，会议室里响起了真正的哗然。公开承认、召回退换已经够惊人了，现在竟然说要当众砸掉问题产品！这不仅仅是损失钱的问题，这是对劳动成果的否定，更是视觉和心理上的巨大冲击。那可是一万多台产品啊！堆起来能有一座小山！就这么全部砸掉？
“没错！全部砸掉！”秦奋的声音洪亮而坚定，“这是远风对所有消费者的承诺书！这是我们用实际行动赢回信任的投名状！我们会告诉所有人，远风绝不会销售有问题的产品，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姑息！”
他的决定，大胆到近乎疯狂，却又透着一种无可匹敌的魄力和决心。在最严重的危机时刻，他没有选择保守和逃避，而是选择了最锋利、最痛苦，也最能赢得未来的一刀。
“现在，所有人听令！”秦奋的目光扫视全场，那些震惊、担忧、不解的眼神，此刻慢慢被一种类似震撼和敬佩的情绪取代。“立即行动！仓库、车间、材料库、成品库、销售、财务……所有部门全部动起来！清查、隔离、核实、追溯！保卫科，严格监控，确保所有证据不被破坏或转移！所有人员在岗待命，随时响应！”
“新闻发布会的准备工作，马上启动！联系市里和省里的媒体、经销商代表，发邀请函！我们要让这场风暴，变成远风浴火重生的机会！”
“是！秦厂长！”
这一次，应答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斗志和决心。他们明白了秦奋的意图，这是一场豪赌，但却是一场为远风，为他们自己，赌一个未来的豪赌！
秦奋看着众人散去，各自按照指令开始行动。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紧张忙碌的厂区，目光深远。
这种恶意的内部破坏，往往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所为，背后可能牵扯到利益链条，甚至竞争对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