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葬子元石槽藏玄机,窥天机刘晴谋三钥
洛阳城头,愁云惨淡如铁。太傅、大将军司马师薨逝的消息,如同惊雷碾过魏国朝野。司马府邸内外,素幡翻飞,白茫茫一片。
那口金丝楠木的巨大棺椁停在正堂,司马昭抚棺而立,脸上悲戚之色沉沉,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灼热。司马炎侍立其父身后,神情恭谨,目光偶尔扫过那象征权力巅峰的棺椁,亦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内室之中,羊徽瑜一身缟素,容颜憔悴。她默默整理着司马师生前惯用的佩剑、玉带,动作迟缓,指尖冰凉。王元姬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轻轻放在案上,低声道:“嫂嫂节哀,府中上下,还需您主持。”
羊徽瑜抬首,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木然:“主持?如今他去了,这府中…还是我的家么?”她目光落在窗外,仿佛穿透重重屋宇,望向未知的远方。王元姬默然,只将参汤又往前推了推。
此刻,刘晴正悄然立于庭院回廊的阴影里。她一身素净侍女装扮,垂首敛目,手中托着为灵堂更换的香烛。她眼角余光,却如最机警的探子,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进出司马昭书房的重臣——中书令贾充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太尉王肃捻须沉吟;而年轻的中书郎钟会,则面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灵堂方向,旋即低头疾行而过。
刘晴心头微凛,钟会这眼神,分明藏着事。她牢牢记下,面上却无半分波澜,只待仆妇过来,便顺从地交托了香烛,寻了个由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夜色如墨汁般浸染开来,白日里鼎沸的人声渐渐沉寂,唯余灵堂上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三更梆子响过,一条纤细敏捷的身影,狸猫般避过巡夜家丁,借着廊柱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府邸深处潜去。正是刘晴。
她手中紧握着一卷模糊的羊皮地宫草图——这是她费尽心机,利用“酿酒娘子”的身份,从看守地宫入口的老仆口中套出,又经数月暗访,于残碑断碣间拼凑所得。
通往地宫的秘道入口,隐藏在府邸后园一座假山腹心。刘晴熟稔地拨开藤蔓,按动机关,沉重的石门发出沉闷的呻吟,滑向一侧,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腥味和古老尘埃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毫不犹豫地踏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火光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砖甬道,两侧石壁冰冷粗糙,布满深绿的苔痕。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刘晴小心翼翼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巨大得令人心头发紧的地宫呈现眼前。穹顶高悬,火光照不到顶,只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空。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粗壮如虬龙,其上浮雕着早已湮灭于时光的奇兽异纹,在火光摇曳下如同活物蠕动。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目光被地宫中央区域三座巨大的、呈品字形排列的石槽牢牢攫住。石槽形制古朴,非金非玉,似由整块黝黑的陨铁开凿而成,边缘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槽内空空如也,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吸力。
刘晴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火折凑近最近的一座石槽内壁,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槽壁,一行深深镌刻的篆文骤然显现,如同沉睡千年的诅咒被唤醒:
“三马食曹,子元”。
字迹古拙遒劲,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直刺人心!刘晴的手猛地一抖,火折险些脱手。子元——正是司马师的字!
她强抑狂跳的心,疾步走向左侧另一座石槽。火光移近,内壁赫然是:
“杀父弑兄,子上”!
子上——司马昭的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
她几乎是扑到第三座石槽前,颤抖的火光映照出槽壁上最后一句预言:
“三家归晋,安世”!
安世——司马炎的字!
刘晴只觉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又瞬间褪尽,手脚冰凉。这三句谶语,如同三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司马氏父子三人最隐秘、最血腥的命途!更令她头皮炸裂的是,她下意识地将三句谶语末尾的字连在一起默念:
“元…上…世…”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碰撞、组合——元上世?不!是“钥——匙”!
“钥匙?!”她失声低呼,声音在地宫死寂的空气中激起微弱的回响,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巨大的震撼让她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生疼。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那三座如同远古祭坛般的黝黑石槽。一个惊悚绝伦、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这父子三人,本身就是开启这时空隧道、通往尘封了前世英雄美人所在之地的活体“钥匙”!
他们的肉身,便是嵌入这“锁孔”的“元”、“上”、“世”三把钥匙!唯有将三人之躯分别葬入对应的石槽,方能启动那逆转时空的通道!
这念头太过疯狂,太过骇人听闻,却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冰冷的逻辑。刘晴背靠着冰冷的石柱,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仔细审视石槽内部。果然,在“三马食曹,子元”的石槽最深处,槽底并非平整,而是隐现一个浅浅的凹痕,其轮廓……竟与一个蜷缩的成年男子身形隐约契合!
她迅速拂去另外两座石槽底部经年的浮尘。左侧“杀父弑兄,子上”槽底,凹痕稍显宽厚;而右侧“三家归晋,安世”槽底,凹痕则明显窄小一些,更似少年体态!
一切线索,严丝合缝!刘晴的心沉静下来,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巨大野心的决绝在眼底燃烧。她迅速将第一座石槽内的符文用尘土仔细覆盖掩藏,只留下“三马食曹,子元”字样依稀可辨。
对于第二、第三座石槽,她则用更大的碎石和厚土彻底掩盖了所有符文痕迹,使其看起来不过是地宫角落里寻常的积尘凹陷之地。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兽之口的三座石槽,熄灭火折,身影迅速没入黑暗的甬道。
翌日,司马师盛大的葬礼在悲风惨雨中举行。白幡如林,纸钱漫天。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从洛阳城一直排到北邙山脚皇家陵园附近一处新选定的、风水极佳的“吉壤”。哀乐呜咽,哭声震天。司马昭一身重孝,手扶兄长灵柩,步履沉重,涕泪纵横,哀毁骨立之状令观者无不动容。
“兄长!痛煞弟也!天何不仁,夺我栋梁!”司马昭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其情之悲切,几乎令人忘却了高平陵那日的雷霆手段。
棺椁缓缓抬入早已掘好的巨大墓穴。就在此时,一身素服的刘晴,搀扶着因悲痛而几近虚脱的羊徽瑜,越众而出。羊徽瑜泪流满面,扑到棺椁旁,泣不成声:“夫君…子元…你…你怎能舍我而去…”她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冷的棺木,仿佛想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刘晴适时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一丝“偶然”想起的惊疑,对主持葬礼的宗正司马孚低声进言:“老宗正容禀。妾身昨夜…恍惚梦见大将军英灵示下,似有所嘱,言及…归宿之地恐有玄机,当与此地宫相连处相合,方能安息,庇佑我司马氏后世昌隆。妾身惶恐,不敢不言,或可…将大将军灵柩,移入地宫之中,择一吉位安奉?此乃大将军冥冥之意,亦或可慰藉夫人之心…”她说着,目光哀哀地望向悲痛欲绝的羊徽瑜。
羊徽瑜闻言,如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对!对!子元定是不舍!定有未尽之言!当入地宫,陪伴翁公司马仲达!”她紧紧抓住司马孚的衣袖,“叔父!求您成全!”
司马孚须发皆白,眉头紧锁。他精研易理,笃信鬼神。刘晴所言梦境,又牵扯到司马师英灵安息与家族气运,更兼羊徽瑜苦苦哀求,这让他心中天平开始倾斜。他捋着长须,沉吟片刻,又看向司马昭:“子上,你看…?”
司马昭正沉浸在“哀痛”与即将执掌大权的激荡中,对所谓地宫吉位本不甚在意,但见叔父动问,又思及借兄长之灵稳固人心,更可彰显自己孝悌,遂作悲声点头:“既是兄长冥冥之意,又有夫人恳求,叔父以为可行,便…依此办理吧。一切有劳叔父操持。”他挥了挥手,语气疲惫而沉重,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
于是,在司马孚的主持和羊徽瑜的坚持下,司马师的棺椁被数百名力士缓缓抬起,改变方向,朝着司马府邸后园那隐秘的地宫入口移动。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陵园的沉寂。
巨大的棺椁再次被抬入那阴森广阔的地宫。火把林立,将石柱的阴影拉得如同幢幢鬼魅。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那些黑暗的角落,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刘晴搀扶着羊徽瑜,走在队伍前列。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维持着哀戚与虔诚。她引导着众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被尘土掩盖的石槽,最终“定格”在那个唯一还显露着模糊字迹的石槽前——“三马食曹,子元”。
“夫人!老宗正!请看此处!”刘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发现“天机”的激动,“此石槽…此符文…‘子元’!岂非正应了大将军尊讳?冥冥之中,天意所指,此乃大将军魂归之吉位啊!”她指着那行在火把下幽幽反光的篆文,语气斩钉截铁。
羊徽瑜定睛看去,“子元”二字如针般刺入她泪眼朦胧的视线。巨大的悲痛与宿命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挣脱刘晴的搀扶,踉跄扑到石槽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字迹,放声悲泣:“子元!子元!果然是你!你在此等我么?”她的哭声在地宫中回荡,凄厉而绝望。
司马孚凑近细看,亦是面色剧变,捋须的手微微颤抖:“‘三马食曹,子元’…天意!此真乃天意所归之穴!子上,速速遵从天意,安奉大将军英灵于此!”
司马昭看着那行诡谲的篆文和悲痛欲绝的嫂嫂,心中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他不再犹豫,沉声下令:“便依天意!落棺!”
数百名力士齐声呼喝,巨大的棺椁在号子声中被绳索缓缓吊起,对准那座刻着“三马食曹,子元”的黝黑石槽,一寸寸、一寸寸地沉降下去。棺木与冰冷的石槽边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下落的棺椁,地宫中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羊徽瑜压抑的呜咽。
当沉重的棺盖彻底没入石槽边缘,与槽口平齐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搏动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猛烈传来!整个地宫剧烈地摇晃!石柱簌簌颤抖,灰尘碎石如雨般从穹顶落下!
“地动了!”“保护大将军!保护夫人!”“天罚!是天罚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声响成一片。兵士们惊慌失措,互相推搡。司马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数步,被亲卫死死护住。司马孚老脸失色,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祷祝还是惊疑。
唯有刘晴,在剧烈的震动中努力稳住身形,她死死盯着那座刚刚吞没了司马师棺椁的石槽,双眸亮得惊人!那轰鸣并非毁灭,而是启动!是尘封千年的机括被第一把“钥匙”成功激活的咆哮!
她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某种巨大而精密的金属构件相互咬合、开始缓缓运转的磅礴力量!这力量冰冷、古老、沛然莫测,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
震动持续了约莫十息,渐渐平息。地宫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轰鸣从未发生。唯余呛人的烟尘弥漫空中,火把光影摇曳不定,照着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咳咳…咳咳…”司马昭推开护卫,脸色铁青,惊疑不定地扫视着狼藉的地宫,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石槽上,又猛地转向刘晴,“此…此乃何故?!”
刘晴早已收敛眼中的精光,换上一副惊魂未定又带着虔信的表情,深深一福:“大将军息怒!此非灾厄,实乃吉兆!翁公英灵已安,龙归其位,触动地脉,此乃地宫回应天意,昭示我司马氏天命所归,大业必成之瑞应啊!”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地宫中回荡。
惊魂未定的司马孚闻言,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连声道:“善!大善!此言有理!此乃地脉龙气感应真主之兆!大吉!子上,此乃兄长在天之灵,护佑我司马氏基业永固!”他转向石槽,郑重一揖到底。
司马昭惊疑的目光在刘晴虔诚的脸、叔父笃信的神情以及那深不可测的石槽之间逡巡。吉兆?瑞应?他心中半信半疑,但眼下稳定人心、利用兄长之死巩固权威才是首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云,脸上重新浮现悲戚与肃穆,沉声道:“既是叔父与…天意皆如此说,那便…如此吧。兄长英灵安息于此,必佑我司马氏千秋万代!”他对着石槽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敬无比。
葬礼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众人怀着满腹的惊惧与猜疑,如蒙大赦般迅速退出了这令人不安的地宫。沉重的石门再次缓缓关闭,将无尽的黑暗、巨大的石槽以及那刚刚开始转动的未知命运,一同锁死在这深深的地下。
刘晴跟在人群末尾,在石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瞬,她猛地回头。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她的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投向了地宫深处另外两座被尘埃厚厚覆盖的石槽轮廓。
“子上…安世…”她心中默念,冰冷的决心如同淬火的利刃,在幽暗中闪烁着无声的寒芒。
司马师,不过是第一把钥匙。这沉重而巨大的锁,才刚刚开启了一道缝隙。剩下的两把钥匙——司马昭与司马炎,她必须握在手中!无论付出何等代价!为了那尘封于时空隧道中的前尘旧梦,为了那扭转乾坤、弥补遗憾的最终之机,她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