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京枝西菁

第65章

第65章

这一句话出来,江敛温润的脸色更沉了些。

盛怀宁更是瑟缩了一下,心里一咯噔。

谢子瑾这是非要跟她二哥杠上?

“殿下这是何意?”

江敛拢了衣袖,一身青柏色官服着在他身上,将这人面容更衬出几分肃穆。

他话音里不见几分生气,甚至是和以往一样的平和,但了解他的人,诸如盛怀宁,已经知道她二哥这多半是有些微词了。

她下意识拽了拽谢离的衣袖。

“殿下。”

她觉得今日的谢离有些古怪,搁在往日他可不会如现在这样,为这么一件小事斤斤计较。

“孤既然将盛小姐带出来,自然要自己把她送回去,不劳江二公子费心。”

谢离站直了身子,袖中的手仿若不经意一样勾着盛怀宁的手微微晃了晃。

挑衅?

江敛看到这动作,顿时眉头更拧在一起。

“何况盛小姐与你尚未成亲,只是一纸婚书放在这,江二公子未免管的有失分寸了,孤瞧就算盛相也不曾对女儿管束如此严格。”

谢离恍若不觉江敛落在他们手上的动作,盛怀宁瞧见江敛的眼神更觉心虚。

这好端端地当着她二哥的面拉她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江敛已经压着怒意出声。

“这是臣与宁宁之间的事,只怕不劳殿下多费心。”

“宁宁,过来。”

说罢,江敛看着二人拉扯在一起的手只越发觉得刺眼,微微蹙眉叫她。

盛怀宁硬着头皮刚要走。

“盛小姐,不是答应过孤一同回去的吗?”

谢离微冷之中又带了些失落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盛怀宁顿时又想起昨夜今夜连着两次都是谢离背锅的事,真相她不能跟江敛说,如今让自家二哥对谢子瑾有微词便罢了,还要丢下人直接走,只怕也太不厚道了些……

她一时又止住步子,两下为难。

“江二公子既然觉得管束与否是你和盛小姐之间的事,那今夜孤带盛小姐出来,如今将她送回去,也是孤与盛小姐之间的事,只怕江二公子无权过问。”

谢离见她犹豫,顿时眼中闪过几分狡黠的笑,继而看向江敛,并不退缩。

夜色更沉,卷着秋风吹过几人的衣袍,长街清冷寂静,只有几人的声音落在这街道上。

气氛也越发凝着。

谢离与江敛的目光于暗色之下对上,神色之中尽是压迫与较量。

江敛平日里一向清雅温润,如当下的样子实在少有,但那洞察人心的眼神在夜色里似乎也将谢离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

而谢离更是毫不掩饰,那一双以往漫不经心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挑衅与试探,以及……藏在最深处却让江敛看的清楚的,对他身边人的想法。

一时夜色无声,江敛眯着眼看了片刻谢离,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殿下执意如此?”

他语气不辨喜怒。

“自然。”

盛怀宁一个人站在一旁,只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个鹌鹑。

说站到江敛这边,好歹今日是谢离替她背锅,可要让她站谢离这边替谢离说话,江敛不明白真相,日后只会对谢离更有意见。

但眼见二人身上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她到底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拉了一下江敛。

“二哥,你忙了一日了,先回府吧,我这便回去,你别气着了。”

江敛拧眉看她。

他自然听懂了盛怀宁话中意思。

江敛下意识想开口叮嘱,又想起这是在外面,到底是没说什么。

“早些回去,莫让伯父伯母担心。”

话落,他目光冷冷地瞥过谢离,行礼都不曾,转头从长街离开。

江敛一走,谢离看下一旁的盛怀宁,眉头打成死结。

“还没成亲你就这样听他的话?”

他话音中略有几分不解与吃味。

之前在江南,盛怀宁也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小心翼翼的。

盛怀宁瞥他一眼。

“若非是为了殿下,我又何必惹得二哥生气。”

“要我觉得,何必困死在这一棵树上,由着你害怕江二,不如寻个待你好的夫君嫁过去。”

盛怀宁如此说,谢离心头的躁意退去,轻笑了一声,仿若不经意地引着她开口。

“殿下这话,像是司马昭之心。”

“我本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谢离并不反驳,转了身子看她。

月色之下,二人的神色相对,盛怀宁从那双透亮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影。

还有几分势在必得的笃定与掌控。

直白地在谢离眼中,都通通展现给她看。

盛怀宁忽然笑了一声。

谢离的手仍轻轻握着她的,两人的手一干燥一微凉,交握在一起极自然,她低头看了一眼。

“我一向少见如你这样大胆的人,谢子瑾。”

当着江敛的面如此挑衅便罢了,还敢直白与她承认。

“人想得到点什么,总要大胆些。”

谢离不以为意地说着,指尖微微在她手心动了动,牵起些细微的痒意。

他说。

“沅沅,这么在意江敛?”

他知道盛怀宁一向是最不喜欢被管束的。

“他是担心我清誉,我没什么可生气的。”

听见盛怀宁帮着江敛说话,谢离心中微微一涩。

“那我呢?”

盛怀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谢离问。

“当时你从江南回来,便喜欢上了江敛吗?”

喜欢?

盛怀宁微一怔愣,总算明白为何今日谢离自见了江敛之后就一直不大对劲了。

原来是因为二人晚间在阮落居,他问出但没有得到回应的话,他又在见了江敛之后,下意识以为她喜欢江敛,她不愿退婚,从而想到了他们两个在江南时候的种种。

所以谢离……是因为吃醋?

这个念头乍然一出,盛怀宁只觉心中骤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新奇的感觉冲遍了四肢五骸,她看着谢离执着盯着她要个答案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谢离听见她笑这一声,更是蹙眉。

“你……”

“谁告诉你我喜欢二哥的?”

盛怀宁眼中溢出几分笑意,歪着头问他。

“难道不是吗?

若不喜欢,我问你退婚的事……”

“不是不退婚,只是短时间内还不能。”

盛怀宁摇摇头。

这话外的意思是……

谢离猛地擡起头,一字一句。

“你不喜欢江敛?”

“你猜我为何叫他二哥?”

江敛在家中行二不假,可盛怀宁叫他二哥是因为上头有个大哥盛之珩。

“你拿江敛当哥哥?”

他语气中已经溢出几分惊喜。

“非但如此,他亦拿我当亲妹妹。”

盛怀宁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

“不然你觉得,我一个有婚约的人,深夜跟着你频频外出。”

她晃了晃刚才被谢离攥着的手。

“还当着他的面拉扯,他会那样和颜悦色地对你?”

“他那能说得上和颜……”

谢离话说到一半,顿悟。

他总算知道江敛方才为何那样生气了。

他若真拿盛怀宁当妹妹,自己一个外男深夜带着他妹妹外出,还当着他的面与他挑衅,这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

甚至还会以为自己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这样的人,能让他觉得是个合适托付妹妹的人吗?

谢离忽然想起自己与江敛对视之时,他几不可见地摇头的动作。

顿时心里一咯噔。

“你没骗我?”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以为是情敌的人,其实竟然是二舅哥?

意想中的假情敌没了本来该是喜事,可谢离想起自己方才和江敛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样子,又是一阵头疼。

“是便是了,谢子瑾,你惊讶些什么?又作甚这么头疼?”

“沅沅明知故问?”

谢离擡头看她。

“什么叫明知故问?”

盛怀宁略一扬眉,仿若真的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谢子瑾。”

她微微靠近了一步。

秋日里的秋海棠香与她身上的清香混在一处,倾了谢离满身,他一时有些失神,心怦怦地跳着。

谢离低头便看得见盛怀宁长长的眼睫,与那一双灵动,又掺杂了几分笑意的眸子。

娇小的身形就半拢在他怀里,纤细的腰身似乎他一手便能揽完。

“你倒是说说,为何如此关心我和二哥的婚书?

又为何……现在这样害怕得罪我二哥?”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那轻灵的声线落在耳侧,似乎带了几分蛊惑的意味,谢离下意识就要将心中想的话说出来。

为什么?

自是因为喜欢。

他克制地捏紧了手指,低垂着头与盛怀宁对视。

二人挨的太近,连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似乎听得见,心跳更是几乎合成一拍。

偶一瞬间,谢离怔愣。

盛怀宁的心跳也跳的这样快吗?

他回过神,喉头滚动了一下,意味不明地问她。

“沅沅猜猜,是为何?”

盛怀宁从他怀里仰起头,头上的珠翠擦着他的下颌而过,扰的谢离又一恍神。

安静的环境里,暧昧又有些躁动的氛围在二人周身环绕着,半晌,就在谢离忍不住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根细白的手指抵在他唇边。

“嘘。”

这个时候,要是有些东西直白地说出来,未免就有些没意思了。

她更想自己一步步去窥探,去寻找那些零碎的记忆和过往。

她不想从别人口中听。

片刻间,盛怀宁微微直起身子,嘴角勾起些笑。

“不是说要送我回家?”

谢离拢了手,哑然失笑。

“好。”

二人顺着长街,谢离将她送回了盛府。

进了盛府,盛怀宁果瞧见江敛站在那。

“这么晚了,二哥怎么还没回去歇着?”

“为何不回去,宁宁猜不到?”

江敛见她安全地回来,好歹是微微松了口气,跟着她走到前厅,二人落座,婢女刚要上茶,江敛擡手止了。

“我说两句便走。”

“二哥还气着呢。”

盛怀宁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自然不是生气,只是担心你这么晚跟着太子外出,未免有些不妥。”

江敛叹了口气。

“二哥的担心我明白,不过你今日倒是真冤枉太子了。

我当真是因为有事要去处理才与太子一同出去。”

江敛微一蹙眉。

“什么事一定要和谢离说?”

盛怀宁手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一件小事,回来的时候殿下担心我一个人,才与我一起过来,并无其他的意思。”

并无其他意思?

江敛想起谢离那略有些挑衅的眼神与动作,猜到这人多半将自己当成了“情敌”。

可是……情敌?

江敛想起谢离那个曾经在江南魂牵梦萦的“白月光”,心里颇有几分微词。

这边人还没忘呢,一转眼又与他妹妹走的这样近?

江敛下意识觉得谢离这人对待感情未免太轻浮了些。

谢离在他心里,自然不是许给盛怀宁最合适的人选,江敛正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说话,就见盛怀宁道。

“殿下一时误会了二哥的话,还托我与二哥说上一句,方才略有冲动。”

江敛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当真?”

他对谢离亦算得上了解,这个人是个什么脾气,对他妹妹怀着什么心思,江敛也是能摸的七七八八的。

他会说这样的话?

“宁宁,你对太子……到底是什么心思?”

江敛聪明得很,当即猜到多半是这个妹妹说来让他不再在意方才长街那场冲突的,当即眯着眼看向盛怀宁。

盛怀宁下意识心虚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和太子……”

江敛盯着她,似乎在等个答案。

“小姐,夫人喊您过去呢。”

前面茯芷的声音及时地打断她的话,盛怀宁悄悄松了口气,见江敛果然被转移了视线。

“旁的也无他事,我便先回去了,宁宁也早些歇着。”

“二哥慢走。”

送走了江敛,盛怀宁神色显然一松。

其实江敛问的话,她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他要是追问下去,盛怀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谢离什么感情?

盛怀宁神色微微动了动,嘴角不自觉扯开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阿娘叫我过去什么事?”

回过神,盛怀宁走上前问茯芷。

“夫人没着人来呢,是奴婢见您和二公子似乎有些争执,怕着二公子为难您……”

茯芷压低了声音说。

她是跟在盛怀宁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了,最擅长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茯芷心里门清。

盛怀宁顿时哭笑不得,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数你机灵。”

“奴婢可是伺候您的,不机灵怎么能行。”

茯芷笑了一声,扶着她回了屋子。

那日晚间的事到底只是个小插曲,几人都没把它放在心上,这样一转眼又过了两天,至第三日的时候,城郊出了事。

“城郊匪贼越发猖狂,这一次竟然劫持了江南上贡的瓷器丝绸与新茶物件,皇家的东西都敢拦,若再不管下去,只怕要无法无天了。”

御书房内,底下跪着白国公与盛之珩,另外一侧站着几位朝中的众臣和谢离魏谆几人。

见得有人开口,皇上的面色也不甚好。

“话是如此说,可匪贼窝那地方,若是贸然去,只怕也易折损咱们的兵士,依臣看,不如……先对匪贼警告一番,若是当真不愿归顺认罪,那再派兵也不迟。”

“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匪贼都已经抢了江南过来,由咱们白家人亲自押送的上贡物件,还不能表明他们的态度吗?

咱家瞧着他们是当真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魏谆似冷笑了一声。

虽说匪贼的意思的确如此,但谁人敢公然说匪贼蔑视皇家?

底下臣子眼观鼻鼻观心,未想到魏谆竟然如此大胆。

谢癸的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可魏谆像是压根看不到一样,继续往下看了一眼。

“皇上,以咱家看,如今这上贡的东西既然是由白家的人弄丢的,不如就由白世子带着人去郊外山上,亲自镇压处理匪贼,再把贡物带回来将功赎罪吧。”

他自顾自说着,全然不顾及上面还站着帝王,底下臣子低着头不敢搭话,谢离更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一样。

半晌,谢癸蹙眉,不善地看了一眼底下,到底是附和了魏谆的话。

“白世子,你可愿意?”

他本想趁着这次机会,直接降罪将白家的兵权收回,可想来到底这件事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魏谆又主动提出了“将功补过”的事,城郊的事情闹得的确不好看,谢癸虽然不满魏谆在他前面说了这件事,但到底也点了头。

等白家处理不好这件事,他再牵连着一并降罪,说不定能找个理由把魏谆一起问罪了。

谢癸心中打着算盘,面上威严开口。

“白爱卿。”

“臣在。”

“此番由你们白家负责的东西被劫持了,本来是该降罪处理的,但朕念在白爱卿平日对朝廷尽心尽力,便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两日后,白世子整过城郊的兵,去山上将这个匪贼窝端了,再把贡物带回来,便算作……将功补过吧。”

他自以为仁慈地说过,底下白家父子对视一眼,白国公开口。

“臣多谢皇上。”

“散了吧。”

谢癸挥退了人,目光盯着魏谆离开的方向,想起方才他在屋内说过的话,顿时蹙眉不满。

近来这几个月,魏谆对他,是越来越以下犯上了。

他怀疑着魏谆在背地里有动作,但苦于没有证据。

但再没有证据,凭着如今魏谆的嚣张样子,谢癸也不打算容他多久了。

魏谆知道他太多事情了……

“去查查,最近几天,盯紧魏宫。”

谢癸眼中闪过几分狠厉,下着吩咐。

暗卫领命刚要离开,他又说。

“还有太子府。”

他这个儿子,近来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谢离离了皇宫,与盛之珩不着痕迹对视一眼,转头出宫去了盛府。

近些天来盛府来的勤快,倒真把这盛怀宁的院子摸了个清楚,他驾轻就熟地进了院子,一转头看见了盛怀宁。

身后的茯芷一惊,手中的花盆差点扔了出去,盛怀宁蹙眉。

“谢子瑾,你吓着我的丫鬟了。”

“下次注意。”

谢离漫不经心落下一句,茯芷看了盛怀宁一眼,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谢离将宫中今日发生的事情说过,盛怀宁不惊讶于魏谆会提出要盛之珩带兵去镇压匪贼的事,只若有所思地说。

“没想到魏谆竟然会从贡物上下手。”

不过想来也是,贡物是白家护送的,东西到了城郊的山边自然容易出事,而若是让谢癸直接问罪白家,那兵符最后又落到了皇帝手里,魏谆不做亏本的买卖,又想把东西抢到手,自不会允许谢癸当下问罪白家。

这一来二去,魏谆倒顺着他们的意先替白家挡了一劫,御书房里和谢癸叫板,也只会让谢癸对他越来越不满。

想到这,盛怀宁笑了一声。

“鱼上钩了,下一步……”

谢离扬眉问她。

“不急,等他先动作再说。”

盛怀宁微微敛了眉眼,心中思忖。

不管魏谆如何打算,这一局棋是她先下的,魏谆充其量是她棋盘上的棋子,若要想和她面对面下这一盘棋,还是不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