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京枝西菁

第80章

第80章

盛怀宁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将暗了下来。

她睁开有些惺忪的双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谢离从屏风外走了过来。

“我睡着了?”

她声音略有些沙哑,谢离倒了一盏茶过来给她,轻轻点头。

“怎么不叫我?”

“你这两日忙着,我瞧你的确累,就没叫醒你。”

盛怀宁接了茶饮过,沙哑的声音才算好了些,谢离朝她伸出一只手。

“走吧,送你回去。”

二人出了太子府,一路顺着长街往盛家走。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时不时二人交谈几句。

“泽安方才来传了消息,说去青楼传了棠苒问话,的确是辅国公推了人下去。”

这话在盛怀宁预料之中,她点头又问。

“辅国公呢?”

“他自然不肯承认。”

想来也是,这种事认下了是要偿命的。

不过铁证如山,他不想认也不行。

盛怀宁微微颔首,二人走到了盛府外,与谢离分别后,盛怀宁转头进了门槛。

谢离刚要回去,一转身,目光意外地看着来人。

“江二。”

江敛看着走进了盛家的人,目光闪过几分晦涩。

“臣见过太子殿下。”

江敛行过礼,见谢离要离开,又喊了句。

“殿下是送宁宁回来的?”

“正是。”

谢离点头。

“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为何不放心。

可我若说,我是真心的呢?”

谢离顿住步子,于暗色之中与江敛目光对上。

真心?

江敛眼中闪过几分意外,似乎没想到这种话会从谢离口中说出来。

“江二,你我也算从小一同长大……”

“殿下的为人,臣自然相信。”

江敛一句话轻飘飘拦住谢离的声音,但他的态度亦表现的很明显。

他相信谢离的为人,却依旧觉得他不是个与盛怀宁合适在一起的人。

为何?

谢离百思不得其解,江敛却已经不再多说,微一颔首。

“送殿下。”

盛怀宁自然不知道二人在长街的这件事,她回去之后睡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得到了暗卫的消息。

“早朝上傅大人递了折子上去。”

案子的证据来回查找过许多遍,都不曾查出什么不对劲,种种人证物证都表明是辅国公推了人下来,继而夏公子磕到了桌角,才没了命。

他实在做不出什么伪证给出谢癸想要的结果,这份折子一递上去,魏谆和夏侯爷的人就咬死了要辅国公一命偿一命。

朝堂的人分成两个派别吵的不可开交,谢癸黑着脸拂袖而去,在御书房召集了几个大臣,欲要保下辅国公。

“以臣看来,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如……就明面上和夏侯爷撕破脸?”

“不行。”

此言一出,顿时被谢癸否定。

朝堂上不止有他们两个派别的人,何况全天下的百姓看着,他爱惜自己的名声,必须要找一个不会让人有微词的办法拦下夏侯爷。

“那就只有造伪证了。”

“什么伪证?”

“夏侯爷咄咄逼人,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出夏侯爷的把柄,比辅国公杀了夏公子的事情还要大,把这件事压下去,借此除掉夏侯爷。”

夏家没人权势,或者夏侯爷死了,就没人追究了。

“反正咱们与魏大人,这些天也没少针锋相对地往来。”

这句话一出,谢癸身子一震,低着头开始思索事情的可能性。

“皇上多半想一不做二不休,可夏家哪是吃素的。”

盛怀宁听说谢癸召集大臣去御书房商量事情,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走哪一步了。

她眼中透出几分怜悯,更像是嘲弄。

“如此这么几年,他还是只会听信旁人谗言。”

但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他想夺走夏家的权势,杀了夏侯爷,以此顺便保下辅国公,盛怀宁当然不会如他的意。

她眼中闪过几分暗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夏家权势那么厉害,手握城西领兵权,都要和大哥比肩了。”

若是夏侯爷死了,这权势无非有两个下落,要么被谢癸的人安排下去,要么被魏谆收回来。

她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上的镯子。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她盛怀宁看上的东西,自然是她的。

“去给白世子传信,晚间临江楼一叙。”

盛之珩得了消息,晚间便来了临江楼。

“是有个秦副将在城西。”

盛之珩思忖着说。

夏侯爷手下就有个很得夏侯爷信任的人,要是夏侯爷死了,接任城西领兵权的必定是他的手下。

盛之珩认识的那位秦副将,还要往下排一排。

那是盛之珩这一年内,好不容易安排到夏侯爷底下的,就是为了以待来日算计魏谆。

盛怀宁嘴角露出点笑。

“那就够了,这个人,可以提前用起来了。”

这颗棋子来的恰到好处,不然,她还要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把城西的领兵权“送”到她大哥手里。

“宁宁是想……”

“此人可信吗?”

“可信。”

盛之珩毫不犹豫地说。

这人半年前曾经得他救过命,追随他死心塌地,不然盛之珩也不会把这个人安排到城西。

“那就告诉他……”

盛怀宁附耳过去,与盛之珩低语了几句话。

“宁宁做了这个打算,可夏侯爷……”

虽然如今夏家公子死了,辅国公也在大牢,可夏侯爷还好好的。

为何盛怀宁要提前这么久做打算?

“用不了多久了。”

盛怀宁微微勾唇一笑,笃定地说。

与盛之珩分别之后,盛怀宁喊来了暗卫。

“临江楼里有个说书的,叫他过来一趟。”

第二日一大早,谢癸就雷厉风行地开始找夏家的错处,得了连夜搜集来的“伪证”,他的人在朝堂上参奏夏侯爷草芥人命,受贿贪污,官官勾结,夏侯爷自然不认,在朝堂上极力辩解。

谢癸却虚伪地说既然呈奏就是有疑,让夏侯爷回府等着调查,在此期间不可轻易外出。

这是想变相地软禁了。

夏侯爷瞠目欲裂地被下人拉了回去,朝堂上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底下的暗流涌动,不敢再说话。

但夏侯爷死了儿子,如今更知道皇上这举止,一为要压下他儿子的死,二为夺他手中的权。

泥捏的人也有脾性,何况夏侯爷跟在魏谆手下,早养成一副心狠手辣嗜杀成性的样子,他一双眼红的吓人,扬手砸了桌上的砚台。

“我儿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奸人如意?”

皇上不愿意杀了辅国公,甚至为此不惜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那也别怪他不客气。

夏侯爷阴鸷地扫了一眼屋内,站起身道。

“我出府一趟。”

“侯爷,您这会出府?”

下人想起皇上的圣旨吩咐软禁他在府中,顿时战战兢兢开口。

夏侯爷暴躁地落下一句。

“闭嘴。”

他前脚刚出府,后面暗卫就把事情回给了盛怀宁。

“他必然是要去走动关系,想在皇上这顶帽子扣下来之前,先联系魏谆的手下施压,把辅国公处置了。”

夏侯爷身上的“罪证”大多是皇上伪造出来的,他不甘心,要想办法抓着错漏洗清嫌疑,也要施压让辅国公给他儿子陪葬。

盛怀宁坐在临江楼二楼的雅间内,轻笑一声。

“宁宁这会找着我过来做什么,为看夏侯爷走动关系?”

谢离扬眉问她。

“非也。”

盛怀宁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

“为看一场好戏。”

临江楼可是夏侯爷回府的必经之路。

想到这,盛怀宁往下又吩咐了暗卫。

“去告诉那个说书的,可以开始讲了。”

暗卫顿时领命而去。

二人在楼上等了小半个时辰,盛怀宁直起身子,落下一句。

“来了。”

夏侯爷在他一下,将正在神游天外面色沧桑的夏侯爷撞了一个踉跄。

他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始骂人,忽然听见临江楼内有人的声音响起。

“说起这夏公子的事啊,我听说如今辅国公在刑部里大肆嚣张,喊着自己没杀人,还说自己马上就要被人救出去了,口口声声骂着那死去的夏公子。”

“好歹夏公子也是侯爷的儿子吧,辅国公身上的罪名嫌疑还没洗清,就敢这样嚣张?”

“你懂什么,都说辅国公后面有人,才敢这样放肆呢,说夏公子区区一条贱命,怎么也不会让他把自己的命搭上。”

这人话音之间尽是轻视,夏侯爷怒火登时蹿了上来。

“你……”

他转头冲进去,抓着那个说书的先生,砰的一拳砸在他头上。

“你胡说些什么?”

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这说书的人被他抓着打了一顿,嘴角砸了个口子,顿时火气也跟着上来了。

“你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在这胡说的?”

夏侯爷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

儿子死了这两天,他整夜失眠,加上朝堂上的事,更是恍恍惚惚的,听了这人的话脑子一片混沌,打了一拳犹不解气,要抓着人继续打。

“看不惯我说夏公子?难道你是夏家公子的走狗?”

说书的嗤笑一声,又说。

“我偏要说。

夏家公子作恶多端,死了也是活该。

如今辅国公背后可是有人的,他跟人打架撞下来死了只能说他倒霉,还以为真能判了辅国公不成?我可是听说,皇上那边已经下了圣旨,过两日就要将辅国公放出来了。”

临江楼里的人都被吓得跑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有夏侯爷和这说书的,他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你胡说,你胡说什么,他杀了人当然要偿命!”

“偿命什么的话,能骗得到谁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辅国公在刑部天牢过得可好了,里面的人都恭恭敬敬的,谁也不敢拿他当阶下囚看,要说他会出事,谁信啊?”

说书的眼神嘲弄地看着他。

“夏侯爷的权势哪比得上人家辅国公厉害啊,不然辅国公会是那样冲动的人,随随便便把人推下去?

肯定是不把夏家放在眼里罢了。

这年头,谁背后有人撑腰谁厉害,我觉得啊,夏家这个儿子的死,是要活生生咽下这口气了,夏侯爷尚在中年,还是早早想着再生个儿子出来才好呢。

不过我可听说,夏侯爷没本事生儿子,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还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砰——”

夏侯爷气血翻涌,一口血险些吐出来,扬手一拳又打在他脸上,抓着人就要往地上摁着打。

临江楼的老板恰到时候地喊着人过来把两个人拉开,还嚷嚷着要报官。

夏侯爷不想惹着事,死死地瞪了说书的一眼,转过头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他出来时候没带下人,回去的时候又因为方才人说的话一阵生气,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

此时天色暗下来,他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爹。”

他恍恍惚惚地擡起头,又听见了一句。

“爹。”

“儿子?儿子!”

夏侯爷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睁大了眼睛,四处跑着张望。

“你在哪啊儿子,你在哪?”

四下都是房屋,他找不到说话的来源,又生怕这是梦一样,顿时红了眼眶。

“我好疼啊爹,你给我报仇,你要给我报仇。”

夏侯爷听见这句凄厉的声音,也跟着心中一阵揪着的疼。

“好,爹给你报仇,爹一定给你报仇。”

“真的吗爹,您没骗我吧?我怎么听说皇上要对你下手,把我们夏家一锅端了,还要保害我的贼人出刑部呢?”

“没有,没有的事,爹肯定能给你报仇。”

“你都不知道,爹,我好疼啊,我才二十岁,我不想死……”

这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夏侯爷也跟着痛哭出声。

“儿子……”

“爹,你不会害怕皇上吧,不会害怕辅国公吧?魏大人不是很有权势吗,您还害怕他们吗?

还是说……您不想给儿子报仇吗?儿子怎么看见辅国公在牢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呢?”

“没有,没有,爹会给你报仇,一定给你报仇,儿子,你在哪啊,你出来让爹看你一面行不行?”

夏侯爷急急出声保证,心犹如撕裂一样,四处跑着问道。

一阵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却再没有人的声音响起。

夏侯爷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树叶影影绰绰地扫在地上,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小姐。”

暗卫的声音仍没换回来,和夏公子的一模一样,谢离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宁宁身边,为何总有这么多的能人?”

竟然能换了声音来蒙骗夏侯爷。

“我身边不养闲人。”

能留在身边的暗卫,必然都是有用的人。

盛怀宁低头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夏侯爷,道。

“办的很好,下去吧,把那个说书的带过来。”

暗卫点头离开,谢离问她。

“夏侯爷能信吗?”

这毕竟是鬼神之事,夏侯爷若是警惕,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这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能信,夏家一家子都信神佛。”

她早已经着人调查了,夏家人每年都要去护国寺上香,夏家夫妇最信鬼神之说。

他这几天本就浑浑噩噩的,加上这和他儿子一样的声音,只会觉得他儿子来给他托梦了。

“下一步……”

盛怀宁转了转眼珠,饶有兴趣地说。

“该怎么做呢?”

如今夏侯爷因为唯一儿子的死浑浑噩噩,甚至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只要再稍作刺激,他就容易做些不理智的事情。

“谢子瑾,借你皇室的暗卫用一用。”

皇家皇子都是有皇上统一赐下来,代表身份的暗卫的。

只要出来,上京的人大多都认识是皇家的暗卫。

“宁宁想如何?”

“推一把夏侯爷。”

谢离二话不说点头应了。

很快暗卫叫来了今日说书的那个人。

他点头哈腰地接了盛怀宁手中的银票。

“三千两,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是自然,多谢贵人。”

虽然今日挨了几拳,让他心中很是不满,可看到对方给了三千两银票的时候,他顿时感激涕零。

三千两啊……他下辈子也花不完。

“既然银子已经收到了,今天就按着咱们之前说过的,暗卫连夜送你离京,这辈子不准再来京城。”

帷帽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盛怀宁语调疏和地说。

但这说书的见她这么好说话,眼珠转了转似乎起了别的主意,顿时面露为难。

“我这都在京城扎根这么多年了,三千两银子……想让我这辈子都不来京城,只怕有些难吧,贵人?”

这人这么出手大方,他又听话按着吩咐办完了事,虽然不知道要他跟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说的话是为什么,但他拿钱办事,事情办妥了,如今……当然想多敲诈一笔。

三千两都能不眨眼地拿出来,这人这么急着把他打发走,只要他犹豫一二,还不得多添点银子?

他心中打着好主意,盛怀宁听罢,一眼看透他的想法,登时冷笑一声。

“敢威胁我,你不怕没命吗?”

说书的神色陡然一僵,不明白方才说话还温温柔柔的人,怎么转眼就变了一副样子。

盛怀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从袖中拿出来一把匕首打开,寒光一闪,这人瞳孔一缩。

“我真想彻底封口打发你的话,本可以在你办完事情的时候就把你灭口了,如今你能好端端站在那,不是你有本事,而是本小姐信守承诺,懂吗?”

她带着帷帽,说书的自然不认识她是谁,盛怀宁手腕一转,那把匕首抵在了他脖颈。

他擡头看见一双冷然幽深的眼。

那双眼充斥着几分杀意,还有锋利,看得他心中一震。

“这位小姐……”

“管住你的嘴,别动些有的没的想法,想拿这笔交易来威胁我,先想想你有几分本事。

不然……这三千两,我就算作你的棺材钱。”

脖子上的刀若有似无地划过,这人吓得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见他连连点头保证,总算老实了下来,盛怀宁动作干脆地收了刀,语气冷然锋利,又落下一句。

“记得你自己答应的话,永生不再踏入上京,把今日的事给我咬牙吞死了。”

这世上敢威胁算计她盛怀宁的,还真是少见。

她声音不急不缓,冷风吹来,让人看清楚她眼中的杀意与清冷,夜色之中,这人更觉得她犹如修罗鬼煞一样。

顿了顿,盛怀宁轻笑一声,漫不经心补上后半句。

“不然,三千两银子能是你的封口费,也能是你的买命费。”

ps:考虑到大家熬夜等更的问题,现在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更新由零点调整到早上九点,所以来征求一下意见,是继续保持零点更新呢,还是调整到早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