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离珍珠不嚼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禁足

丽昭仪回到凤仪殿时,鎏金兽首衔环的殿门在她身后被狠狠甩上,震得檐角铜铃发出一阵零碎而刺耳的嗡鸣。

她周身的华贵宫装早已在回宫的轿辇中被攥得褶皱不堪,珠钗歪斜地坠在鬓边,几缕青丝散落下来,贴着汗湿的脸颊,往日里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只剩猩红与戾气。

殿内伺候的宫女神色惶惶,远远见她踏入,便如同见了煞神般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连呼吸都敛得极轻。

“哐当——”

一声脆响划破死寂。

丽昭仪抬手挥落了身旁紫檀木花几上的鎏金香炉,炉内尚未燃尽的龙涎香碎末撒了满地,青烟混着火星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挣扎,最终归于寂灭。

她似乎仍未泄愤,踉跄着扑向墙边的博古架,纤长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一只羊脂玉双耳瓶,那是她上月刚从内务府讨来的心爱之物,此刻却被她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玉瓶碎裂的声响尖锐如刀,飞溅的碎片擦过她的脚踝,割破了一层薄皮,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月白色的裙裾,她却浑然不觉。

往日里,每当她动怒,桃夭总会噙着泪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温声劝道:“娘娘息怒,仔细伤了自己……”

可如今,桃夭早已化作乱葬岗上一抔黄土,是她亲手为了除掉乔瑾,将那忠心耿耿的丫头推入了绝境。

想到桃夭,丽昭仪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死死抠住博古架的雕花边缘,指节泛白。

殿内再无那声软糯的劝阻,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以及宫女太监们压抑到极致的瑟缩声。

地上的瓷器碎片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像极了桃夭临死前那双盛满不解与悲凉的眼睛。

“都死了吗?!”她猛地回头,声音因暴怒而嘶哑,“见着主子动怒,连句劝都不会说了?!”

跪着的众人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为首的掌事太监颤声回道:“娘娘恕罪……桃夭姑娘去后,奴婢们……奴婢们不敢……”

不敢?

丽昭仪嘴角扯出一抹凄厉的笑。

是啊,桃夭那样贴心的人都落得那般下场,谁还敢触她的霉头?

她跌坐在冰冷的碎片之中,锦缎裙摆被瓷碴勾出几道破口,狼狈得再也没有半分昭仪的威仪。

殿内的死寂持续了许久,唯有烛芯爆响的噼啪声偶尔打破沉寂。

丽昭仪盯着地上的碎片,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下来,那双因怒火而失焦的眸子,此刻竟慢慢凝聚起一丝冷冽的清明。

她伸手,指尖触到一块尖锐的玉片,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让她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

乔瑾……那个平日里看似温婉无害的瑾嫔,怎么可能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把柄?

不过是前日里略施小计,让她宫里的采买太监在采办胭脂时动了些手脚,意图栽赃给与她不睦的贤妃,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乔瑾察觉,还闹到了皇帝面前,害得她不仅没能扳倒贤妃,反被皇帝斥责了一顿,禁足于朝阳殿?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乔瑾那个蠢货,平日里连份账本都算不清,怎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她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裙摆上的碎瓷片簌簌掉落。

她踱步到窗边,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宫墙巍峨,在月光下投下墨色的阴影,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是了……”她忽然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或者……是有人想借她的手,来对付我!”

谁?

谁有这样的动机,又有这样的手段?贤妃?不像,贤妃性子直爽,向来明枪明箭,不屑于这般阴私手段。

皇后?皇后母仪天下,轻易不会插手妃嫔间的争斗,除非……除非是触及了她的根本利益?

不,还有一个人……丽昭仪猛地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偶遇的庄妃。

庄妃素来与她面和心不和,昨日却难得热络地拉着她说话,言语间似有若无地提及瑾嫔近日得了皇帝几分青眼,还“好心”提醒她,说瑾嫔宫里新来了个极会算计的嬷嬷,让她多加小心。

当时她只当是庄妃挑拨,并未放在心上,此刻想来,那番话里竟藏着如此深的机锋!

“庄妃……”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手段啊……借刀杀人,倒是省事。”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傲,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狠厉:“起来吧。去,把地上收拾干净。”

掌事太监连忙应诺,带着宫女们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取了扫帚抹布,战战兢兢地清理着碎片。

丽昭仪走到妆台前,镜中映出她略显憔悴却依旧艳丽的面容。

她抬手,慢慢将歪斜的珠钗扶正,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眉眼,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阴鸷。

“想算计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唇角,“桃夭的死,这笔账我还没算完,如今又来惹我……”

她顿了顿,朝立在一旁的掌事太监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办件事。仔细盯着庄妃宫里的动静,尤其是她身边那个新来的嬷嬷,还有……瑾嫔宫里那个所谓的‘能人’。记住,手脚要干净,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奴才遵命。”小安子连忙躬身应下,不敢有丝毫迟疑。

丽昭仪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中寒光闪烁。

这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偶然。

桃夭的死,乔瑾的发难,背后必定牵扯着一张更大的网。

而她,绝不能就此认输。

她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要让那些人知道,惹了她丽昭仪,下场只会比桃夭更惨。

烛火在她身后明明灭灭,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孤寂,却又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

福宁宫内,晚香玉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混着案头新研的墨香,萦绕在暖阁之中。

庄妃正临着窗棂,执一支羊毫在素笺上勾描兰花,指尖捻着的胭脂色甲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身旁的大宫女挽月捧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轻声道:“小主,夜深了,歇会儿吧?”

淑妃头也未抬,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不急,这株兰草的风骨还差些意思……”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太监略显慌张的通传:“小主!小主!朝阳殿那边……出事了!”

淑妃握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痕迹。

她抬眼望去,只见贴身太监李忠公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脸上血色尽褪。

“慌什么?”淑妃放下笔,语气带着惯常的清冷,眼底却已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慢慢说,朝阳殿怎么了?”

李忠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小主,刚从养心殿传来的消息——丽昭仪她……她被陛下禁足在朝阳殿了!”

“什么?”

淑妃手中的羊毫“啪嗒”一声掉在案上,墨汁溅上了她月白色的衣袖。

她从软榻上站起,素来从容的眉眼间写满了难以置信,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禁足?为何禁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看戏的神色。

挽月吓得手一抖,茶盏险些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自家主子。

淑妃此刻脸色煞白,指尖冰凉,连指甲套都险些滑落。

她明明只让心腹给瑾嫔宫里的嬷嬷稍了个“口风”,暗示丽昭仪近日手脚不干净,想借瑾嫔的受宠去搅扰丽昭仪的事,怎会闹到皇帝面前,还落得个禁足的下场?

“谁让你慌慌张张闯进来的?”庄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刀般剜向李忠公,“陛下是怎么说的?瑾嫔那边……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