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蟹粉豆腐
更漏敲过三更时,君心殿西次间的窗纸上仍透着昏黄烛影。
乔瑾披着件玄色刻丝斗篷坐在妆台前,镜中映出的面容在摇曳烛火下忽明忽暗,鬓边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转动木梳的动作,在发间颤出细碎流光。
那是三日前君景珩赏的,如今却成了妆奁里最刺眼的物什。
“娘娘,已交子时了。”绿萝抱着床蹙金绣鸾鸟锦被进来,见她还对着铜镜梳发,鞋底蹭过青砖的声音都带着小心翼翼,“明早卯正就得去翊坤宫请安,再不去睡,天亮可怎么起得来?”
乔瑾握着木梳的手顿了顿,梳齿间绞着几根乌黑发丝。
窗外夜风卷着雨丝扑在窗棂上,淅淅沥沥的声响里,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告假时,皇后派来的女官说的那句“妹妹身子要紧,歇够了再过来叙话”。
那时她还能隔着纱帐笑应,如今却连掀开锦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了。
“睡不着。”她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梳柄上的琥珀璎珞,“你把灯熄了罢。”
绿萝“哎”了声,忙去吹灭妆台上的羊角宫灯。
殿内霎时沉入浓墨般的黑暗,唯有檐角铜铃在风雨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乔瑾摸到床榻坐下时,听见绿萝将锦被轻轻覆在她身上,被角还带着暖炉烘过的余温。
“娘娘放宽心些,”绿萝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困意的含糊,“许是皇上这几日忙,过些时日总会来的……”
帐内没有应声。乔瑾睁着眼望着头顶的青纱帐,雨点击打芭蕉的声音透过窗隙渗进来,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她想起上一世也是这般,恩宠来得汹涌去得猝然,那时她还会捧着他赏的玉如意掉眼泪,如今却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带着冷意。
原以为这一世能看透些,却没想帝王的情意薄如蝉翼,不过半月就被风吹得没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更漏敲过五更三点。
乔瑾刚在半梦半醒间抓住点睡意,就被帐外轻轻的摇晃惊醒。
“娘娘?娘娘该起了。”绿萝的声音带着急切,手里的铜盆碰在门槛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卯初了,再不起梳洗,去翊坤宫该迟了。”
乔瑾费力地掀开眼皮,帐外透进的微光里,绿萝正踮着脚去解帐钩,鬓边的绢花上还凝着露水。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得像散了架,昨夜那点浅眠根本没解乏。
“水……”她嗓音沙哑得厉害,刚撑起身子,就看见绿萝端着铜盆疾步走近,盆里的热水腾起的雾气模糊了她带着歉意的脸。
“奴婢知道娘娘没睡好,”绿萝将拧干的面巾递过去,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时忍不住颤了颤,“可今儿是告假最后一日,皇后娘娘那边……”
“知道了。”乔瑾接过面巾按在眼上,温热的水汽熨得眼眶发酸。
她想起上一世告假逾期的那日,也是这样被宫人催着起身,最后却在翊坤宫门前跪了半个时辰。
如今虽不至于此,可那股熟悉的寒意却顺着后颈爬了上来。
面巾从脸上滑落时,她看见绿萝正捧着件石青色云锦宫装候在一旁,衣领处绣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暗金光泽——那是她初封贵人时穿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松垮。
“就穿这件罢。”她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青砖上时打了个寒噤。
绿萝慌忙将绣鞋递过来,却在触到她脚踝时惊呼出声——那截皓白的肌肤上,竟青了一小块。
“娘娘这是……”
乔瑾低头看了眼,想起昨夜翻身时不小心撞到了炕沿。
她淡淡收回脚,塞进绣鞋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妨事。快些梳妆罢,莫要误了时辰。”
铜镜里,石青色宫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还透着些微血色。
绿萝替她簪上支最简单的白玉簪时,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通报声,说翊坤宫的掌事女官已在廊下候着了。
乔瑾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忽然抬手按住了绿萝正要插步摇的手。
“不必了。”她望着镜中人微微勾起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素净些,倒也合时宜。”
卯正三刻的日头刚攀上翊坤宫飞檐,乔瑾攥着裙摆跨进殿门时,鬓边的白玉簪正随着疾步晃得发颤。
殿内熏着暖融融的百合香,皇后斜倚在明黄靠背引枕上,见她裙角还沾着晨露,手中的鎏金茶盏顿了顿。
“妹妹可算来了,”皇后指尖划过茶盏边缘的缠枝莲纹,声音隔着袅袅热气飘过来,“昨儿还听女官说你身子不爽利,今儿瞧着倒清减了些。”
乔瑾敛衽行礼时,眼角余光瞥见东首紫檀绣墩上坐着的嫔妃们。
刘才人正慢条斯理地绞着帕子,金镶玉护甲在日光下晃出细碎光芒。
张婕妤与身旁的李美人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淬了冰。
殿内寂静得能听见铜鹤香炉里炭块爆裂的轻响,所有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石青色的宫装上。
“有劳娘娘挂心,”乔瑾垂着眼帘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臣妾……已大好了。”
“起来坐着罢,”皇后搁下茶盏,侍女连忙上前将绣墩往她身边挪了挪。
乔瑾刚坐下,就听见西首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嗤笑,那是新晋的刘才人在用银指甲轻刮茶盏底。
“妹妹这衣裳……”宁贵嫔忽然开口,她身上那件藕荷色蹙金绣牡丹宫装衬得脸色雪白,指尖绕着腕上的赤金镶红宝石镯慢悠悠晃着,“倒像是去年的旧样式了?前儿本宫瞧着钟粹宫的刘妹妹,可是穿了皇上新赏的云锦呢。”
乔瑾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攥紧,石青色衣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绿萝站在她身后,气得鬓角的绢花都歪了,正要上前分辩,却被乔瑾暗中拽住了袖口。
“许是本宫疏忽了,”乔瑾声音发颤,却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换季的衣裳还没顾上拾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