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受冻
夜深沉时,乔瑾原是裹在织锦软被里睡熟的。
帐幔低垂,原该是隔绝了窗外寒气的,可不知何时,那窗外的风雪竟似活了过来,卷着碎玉般的雪粒子,“簌簌”地扑在窗棂上。
风更是像个撒野的孩童,用劲拍打着糊窗的桑皮纸,“呼嗒——呼嗒——”,声响一阵紧过一阵,倒像是谁在急切地叩门。
她睡梦中只觉身子越来越沉,又越来越冷,像是坠入了冰湖,指尖脚尖先漫上寒意,渐渐往心口侵来。
直到那股子寒气透了被角,冻得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从混沌中惊醒。
意识尚在半梦半醒间游移,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透过帐纱望去,屋内竟蒙着一层淡青的冷光——那是雪光映进来了。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僵硬得厉害,连抬手拢紧被角都有些费力。
“绿萝……”她下意识地开口,想唤贴身侍女,可话音刚落,自己先惊了一跳。
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这才惊觉,并非是窗外呼啸的风声吵醒了她,实实在在是这刺骨的寒意,将她从睡梦里冻了出来。
屋内静得很,只有风雪撞在窗上的声响,衬得这寂静愈发空落。
她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便又扬声唤了句,只是嗓音依旧嘶哑:“绿萝?”
这一回,外间终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咳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绿萝端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踉跄着进来,身上的棉裙似乎都透着寒气,鬓角还沾着些许未化的雪星。
她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连忙将油灯放在桌上,又匆匆走到榻前,福了福身,声音也带着点颤:“娘娘,您醒了?”
乔瑾撑着身子坐起来,裹紧了被子,目光扫过屋内。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墙角的铜火盆格外冷清——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火星,只剩些冷透了的灰炭。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连说话时呵出的气都带着白蒙蒙的雾气:“绿萝,这屋里怎的如此冷?”
她顿了顿,指尖触到被面,凉得惊人,“今日的碳火……可是没加足?”
绿萝闻言,脸色霎时有些发白,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裙角,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些细碎的声响。
她偷瞄了眼乔瑾微蹙的眉头,又赶紧低下头去,脚边的棉鞋在青砖地上蹭了蹭,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娘……娘娘……”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颤声道,“咱们……咱们殿里的碳火,已经……已经快没了……”
“快没了?”乔瑾微怔,随即眉心蹙得更紧,“前儿不是才领了这个月的份例吗?怎的就快没了?”
绿萝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去,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是……是内务府那边,说……说今冬雪大,各宫份例都要……都要缩减些。咱们殿……许是排得靠后,分到的本就少,加上这几日天寒,用得急……”
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昨儿最后一筐碳送进来,管事的就说……说库里也快见底了,让咱们……省着些用……”
窗外的风又猛地“呼”了一声,卷起一团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啪”的脆响。
乔瑾望着那冷寂的火盆,又看了看绿萝冻得发红的鼻尖,一时竟没了言语。
殿外风雪正紧,殿内寒意侵骨,这漫漫长夜,怕是难熬了。
她沉默了片刻,忽的掀开被子一角,对绿萝道:“去,把我那床狐裘大氅取来,再看看还有没有厚实些的褥子,都铺到榻上来。”
绿萝连忙应声,转身去柜里翻找。
乔瑾看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那雪光映得窗纸发亮,却丝毫带不来暖意。
如今身处这深宫,连一捧炭火都要算计着用,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涩意。
“娘娘,狐裘大氅找着了。”绿萝抱着大氅过来,又将一床厚褥子铺在榻上,“要不要……奴婢再去偏殿看看,说不定还有些存着的碎炭?”
乔瑾接过狐裘大氅披在身上,那柔软的皮毛总算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
她摇摇头,沉声道:“偏殿若有,你早该取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绿萝身上,“你也去添件衣裳,仔细冻着。今日天亮后,你去趟……”
她本想说去翊坤宫问问皇后娘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如今不受宠了,估计去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只会觉得为难。
她想了想,又道:“去内务府库房守着,待他们开库时,无论如何求他们再支些碳来,就说……就说本宫身子不适,实在受不得寒。”
绿萝点点头,眼圈却有些红:“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乔瑾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又望向窗外那片茫茫的风雪。
雪似乎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素白,唯有风声呜咽,像是在替这深宫里无数个寒夜里受冻的人,轻轻叹息。
她裹紧了狐裘,将自己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可那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却似乎总能绕过屏障,一点点渗进骨髓里去。
这一夜,怕是再难安睡了。
晨曦微茫时,窗纸上的雪光渐渐淡了下去,换成了一层灰蒙蒙的天光。
昨夜的风雪似乎歇了些,却将天地冻得更透,连空气都像是结了冰碴,吸进肺里都是一片刺疼。
绿萝站在廊下,望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心里越来越急——按例该去皇后宫中请安的时辰就快到了,可殿里的主子……
她攥紧了袖口,昨夜里娘娘受冻的情形还在眼前晃。
匆匆走到殿门前,雕花木门被寒气冻得发僵,她用力推了推,“吱呀”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屋内比昨夜更冷,寒气像是凝在了空气里,连那盏燃了半宿的油灯都显得有气无力。
绿萝快步走到榻前,只见锦帐依旧低垂,里面却没了往日晨起时的动静。
她心头一紧,轻轻唤了声:“娘娘?该起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帐内毫无回应。
她掀开帐纱一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望去,只见乔瑾侧身躺着,鬓发散乱地贴在颊边,平日里苍白的脸色此刻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可那颜色却透着股病态的灼人。
绿萝心猛地一沉,试探着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被那惊人的热度烫得缩回了手。
“娘娘!”她失声喊出来,声音都在发颤。再伸手去探额头,那温度烫得像火炭,烫得她心口发慌。
乔瑾平日里身子本就弱,昨夜又受了那般寒气,如今看来竟是冻出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