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缠心蛊
紫禁城的暮春,雨丝绵密如愁,将咸福宫西配殿的檐角洇染得一片湿冷。
宁贵嫔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颤,眼前的鎏金熏炉正吐着龙涎香的轻烟,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焦灼。
她抬眼望向斜倚在软榻上的女子。
周筱竹一身南疆特有的银线织锦短襦,袖口翻出的猩红色锦缎上绣着蜿蜒的赤练蛇纹样,腕间的银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垂眸拨弄着鬓边一支嵌着墨绿宝石的银簪,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讥诮,眼波在宁贵嫔焦躁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开口,声线如淬了冰的玉:“妹妹这爪子,是恨不得立刻伸到君心殿去挠人了?”
宁贵嫔被她瞧得一怔,随即快步走到榻边,裙角扫过地上的青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姐姐!”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裹着按捺不住的急切,“您是不知道,这几日乔瑾那贱人失了圣宠,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再等些时日,皇上指不定又被她勾了去……”
她想起前日在御花园远远瞥见的乔瑾,素衣荆钗,形容憔悴,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心头大快,可也怕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如指间沙般溜走。
“上次您说的‘缠心蛊’,不是正需趁她心神动荡时下蛊才最有效吗?如今她忧惧交加,正是……”
“着什么急?”周筱竹终于抬了眼,那双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像是盯着猎物的毒蛇,“紫禁城是南疆的十万大山?这机会是路边的野草,想拔就能拔?”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榻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黑木匣子,匣盖上刻着繁复的蛊纹,“何况这‘缠心蛊’,是南疆万蛊窟里用三十三具处子骸骨温养三年的阴物,岂是说有就有的?”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你当那蛊虫是灶台上的蚂蚁,随便捏一只就能往人身上放?没了引子,没了时辰,没了那人贴身之物做媒介,便是把蛊虫放在她面前,也只会反噬自身!”
宁贵嫔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发白,却仍不甘心:“可……可机会难得啊姐姐!上次她有皇后护着,身边宫女寸步不离,如今她形单影只,连伺候的人都换了生手,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候……”
她想起自己进宫这期间,她在宫中忍气吞声,乔瑾一得宠便处处压她一头,如今这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不心急?
周筱竹看着妹妹因急切而微微扭曲的面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却又很快被算计取代。
她缓缓坐直身子,银镯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机会不是没有,只是要看会不会抓。”
她伸手打开那黑木匣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丝绒,中央静静卧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豸,通体青黑,背上却有一圈诡异的血色纹路,正微微蠕动着,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
“缠心蛊早已备下,”周筱竹的指尖悬在蛊虫上方,语气带着一丝诡秘,“只差一味引子——乔瑾贴身佩戴的物件,最好沾染过她的精血。”
宁贵嫔的眼睛瞬间亮了:“她贴身的东西……我记得她常年戴着一支玉簪,是入宫前就有的,从不离身!”
“玉簪?”周筱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想办法把它弄来。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
“君心殿如今虽说失了势,但毕竟还没倒,那些新换的宫人里,保不准就有皇后安插的眼线。你若是毛毛躁躁地去抢,惊动了旁人,别说下蛊,咱们姐妹俩能不能在这宫里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上:“三日后,是月神诞,各宫都要去太庙祈福。乔瑾虽失宠,按例也得去。届时人多手杂,你想办法引开她身边的人,我自有法子取那玉簪。”
宁贵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姐姐……这事儿能成吗?”
“成不成,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周筱竹合上木匣,那股腥甜气瞬间被隔绝,“记住,从现在起,收敛你的急切。越是心急,越容易露出马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长春宫的方向,眼神幽深,“乔瑾这朵盛极一时的花,也该让她尝尝,什么叫从云端跌入泥沼的滋味了。”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着窗棂,如同催命的鼓点。
宁贵嫔看着姐姐冰冷的背影,心中既有即将复仇的快意,也掠过一丝莫名的寒意,仿佛那匣中的缠心蛊,已经开始在她心底悄然蠕动起来。
——
乾元殿内的鎏金兽首香炉早已燃尽了最后一炉安息香,唯有案头的青铜烛台仍跳跃着豆大的烛火,将君景珩负手而立的身影映在冰凉的金砖上,拉得格外萧索。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乔瑾亲手为他系上的,如今玉质尚温,心头却似被冰锥狠狠凿穿。
“陛下,”殿角垂落的玄色帷幔无风自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单膝跪地,玄色劲装肩背处还凝着未化的边疆寒霜,“属下回来了。”
君景珩猛地转身,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猎猎声响,烛火被气流激得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清晰。
他甚至没看清暗卫脸上的风尘,劈头便问:“南疆那边如何?缠心蛊的解法,可找到了?!”声音因过度急切而微微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暗卫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启禀陛下,属下率人寻遍南疆万蛊窟周边的苗寨,亦审问了数名蛊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缠心蛊乃南疆至阴至邪之蛊,千年方出一例,典籍记载极少。民间传言此蛊以宿主心神为食,中蛊者会日渐衰颓,直至心脉被虫豸啃噬殆尽……”
“我问的是解法!”君景珩猛地踏前一步,龙靴重重砸在地上,案上的奏折被震得散落,“少与朕说这些!到底有没有解!”
他想起梦中乔瑾日渐苍白的脸,想起她强撑着对他笑时眼底的灰败,胸腔里的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