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忆起
暗卫身子一颤,沉声道:“有……只是……”
他抬起头,脸上混着泥污与血痕,神情极其复杂,“据一位隐居的老蛊婆所言,缠心蛊唯有两种解法:一为寻得‘忘忧草’与‘还魂花’共熬七日,以活人心血为引;二……二则需施蛊者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引蛊虫离体。”
“施蛊者心头血?”君景珩喃喃重复,指尖狠狠攥住腰间玉佩,玉棱硌得掌心生疼。
暗卫低头道:“老蛊婆言,施蛊者需以自身精血喂养蛊虫三年以上,且下蛊时需以宿主贴身之物为引。此外……中蛊者心脉受损时,施蛊者指尖会泛起不易察觉的青黑。”
“贴身之物……”君景珩猛地想起乔瑾那支从不离身的白玉簪,三日前他去君心殿时,竟见她发髻上只插着一支寻常木簪。
“去!”他猛地转身,指向殿外,“立刻查清近一个月内,有谁接近过长春宫,又有谁曾与南疆来人有过交集!尤其……宁贵嫔宫中的周姓女子!”
暗卫领命正欲退下,却听君景珩又沉声补充:“还有,派人盯着太医院,若有任何关于‘忘忧草’‘还魂花’的异动,即刻报朕。”
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夜风吹散了殿内的焦灼,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杀意。
“缠心蛊……”他望着漫天星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管是谁下的蛊,朕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殿外的更漏敲过三更,远处君心殿的方向隐有灯火摇曳。
君景珩知道,在找到解药之前,他必须先化身猎手,将藏在暗处的毒蛇一一揪出。
夜漏更深,君景珩坠入混沌梦境。
帐顶龙纹在昏暗中扭曲,恍惚间,乔瑾含笑的脸近在咫尺,他伸手想去触碰,心口却猛地窜起一阵灼痛,那痛楚如附骨之疽,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指尖在离她脸颊寸许处僵住,喉间涌上腥甜——原来如此……上一世,他与她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那每逢亲近便发作的剧痛,竟是这该死的蛊毒!
梦境骤转,是君心殿紧闭的朱门。
他记得自己当时红着眼下令禁足,语带狠厉,实则是怕那无形的危险再靠近她半分。
“等我回来。”
他拂袖而去时,未曾回头看她眼底的落寞。
寻遍南疆奇人,踏破万里河山,解药的方子终于到手,他策马狂奔,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央央等急了。
可推开君心殿的门,迎来的不是她怯生生的呼唤,而是满室死寂。
她躺在冰冷的凤榻上,素白的裙裾染着触目惊心的红,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再也不会为他亮起。
“啊——!”
君景珩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明黄色的寝衣,胸腔剧烈起伏,心口那熟悉的钝痛竟也随之而来,与梦中的灼痛重叠。
他喘着粗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分辨出今夕何夕。
在梦中他又梦到在地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照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宁贵嫔曾经的花容月貌早已被狱中岁月啃噬殆尽,头发枯槁如草,衣衫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青紫伤痕,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蛇信。
君景珩一步步走近,玄色龙靴踏在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是你?那蛊毒,是你下的?央央的死,也是你一手策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恨意。
宁贵嫔缓缓抬起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皇上?呵……你还认得臣妾啊。”
她咳了几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君景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为何?”君景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她从未碍着你,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碍着我?”宁贵嫔突然尖利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凄厉又疯狂,“皇上坐拥三宫六院,却独独把一颗心都捧到乔瑾面前!她凭什么?凭她那张狐媚的脸,还是凭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铁链死死拽住,重重摔回原地,“你宠她,爱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可你保护得了她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怨毒:“你连她的命都护不住,还敢说宠爱?你这无能的帝王!活该!你活该失去她!”
“你闭嘴!”君景珩怒喝一声,眼中血丝密布。
“我偏要说!”宁贵嫔像是豁出去了,不停地咒骂着,“乔瑾那个贱人,死得好!她就不该占着你的宠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条丧家之犬!这都是你自找的!是你害了她!”
“够了!”君景珩气急攻心,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架上,木架应声而倒,上面的刑具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指着宁贵嫔,气得浑身发抖:“朕杀了你!朕现在就杀了你!”
宁贵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癫狂,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滚落:“杀了我?皇上,你杀了我,乔瑾就能活过来吗?你能弥补你的过错吗?”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笃定,“你不能。你会一辈子记得她死在你怀里的样子,一辈子活在悔恨里……”
君景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宁贵嫔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刺中他最深的伤口。
是啊,杀了她又如何?央央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会在桃花树下对他笑,会在他批阅奏折时悄悄递上一盏热茶,会在受了委屈时咬着唇不敢哭的姑娘,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看着宁贵嫔那张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所有的愤怒、恨意,在乔瑾冰冷的尸体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