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悲壮之士

“不行!”他猛地低吼,如同受伤的头狼,“绝不能放虎归山!尤其不能放那只……成了精的狐狸和那头疯狼回巢!”

放左丘回大乾?那个地方会因为他脑子里那些可怕的东西而蜕变成何等可怕的庞然大物?

放霍成疾带着刻骨仇恨和朔风营的种子回去?大乾边疆将面对怎样一头不死不休的猛兽?

赫图喇眼中寒光暴闪:“断尾!必须断尾!”

他环顾四周疲惫却依旧慑于他威势的女真士兵,命令冷酷而迅速:

“轻伤的!还能跟上全速追击的,站出来!重伤的,留下十名未受伤的弟兄照看!其他人……”他马鞭重重指向左丘逃遁的方向,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随我!继续追!”

“无论多远!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碾死那条盘蛇(指左丘)和那头疯狼(指霍成疾)——!!!”

“此二人不死!草原永无宁日——!!!”他的咆哮在晨曦中回荡,带着不顾一切、如同磨盘碾死蛇的耐心和决心。/k\a/y?e¨-¨g\e`.·c+o+m`

两千四百余骑,在清晨的薄雾中,再次化作一片带着毁灭气息的暗影,朝着左丘和霍成疾最后消失的南方地平线,衔尾急追!

不死不休!

巴图,曾经的匈奴贵人,此刻只剩下一具被拖行得皮开肉绽的残躯,如同破麻袋般挂在女真骑兵的马鞍后。

他浑浊的眼睛捕捉到赫图喇与大乾朔风营的疯狂厮杀,那被复仇怒火点燃的战场,曾让他死灰般的心头燃起一丝可笑的希冀——混乱!

也许这是他逃脱的机会!

“呵……”他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无声的惨笑,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现实是冰冷的。

赫图喇根本没忘了他!

厮杀过后,这支败兴而归的女真骑队带着满腔怒火继续追击,而巴图,就成了这股怒火最直接的泄愤对象。

粗糙的皮索磨断了他的脚踝皮肤,坚硬的草根石块刮碎了他的衣衫和皮肉,一路拖行,留下的是混杂着血泥和呻吟的耻辱印记。

直至左丘那个该死的陷阱再次阻滞了赫图喇的步伐,赫图喇看着队伍中越来越累赘的伤员和被拖行的巴图,眼神中的厌烦终于盖过了利用价值。

“废物!拖累!”赫图喇勒住马,冷酷地指向瘫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巴图,“扔给伤员!任他们处置!”

几个女真伤员啐着唾沫围了上来,眼神中的仇恨如同燃烧的草原。¢6¨1!看`书?网· .更?新,最^全/

巴图惊恐地看着这些曾被他视作盟友或工具的女真人,试图用嘶哑漏风的声音唤起一丝旧情或怜悯:“女真的……兄弟们……我们……我们匈奴和你们……本该……”

“呸!!”

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兄弟?”一个独臂的女真老兵面目狰狞地蹲下,粗糙的手指死死掐住巴图的下巴,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们的骑兵踩过我们的草场时,可想过兄弟?!你们掳走我们的女人,抢走我们的牛羊时,可想过兄弟?!你们将我砍下这条手臂时,可想过兄弟——?!”

他的话点燃了所有在场女真伤员的愤怒!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翻腾着被匈奴铁蹄蹂躏的记忆!

“狼崽子!!”另一个伤员嘶吼着,举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宰了他——!为被他们祸害的族人报仇——!!”愤怒的咆哮汇成一股。

石头、断刀柄、马靴……所有能用上的东西,裹挟着数代积累的刻骨仇恨,疯狂地落在巴图残破的身躯上。

惨叫声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彻底淹没在血肉模糊的闷响里。

当人群散开时,地上只剩下一滩不成人形的碎肉污迹。

左丘最初的仇敌之一,曾在边关犯下血债的匈奴贵人巴图,以一种远比凌迟更残酷、更屈辱的方式,彻底告别了这片充斥着血腥的草原。

时间无情滑过。

三个时辰如同指间细沙。

狭仄的山洞内,霍成疾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扶着冰冷的岩壁,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蜡纸般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白,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钢铁般的意志,倔强地穿透身体的虚弱。

左丘挨个检查过伤员的情况。

得益于他亡命徒般的粗陋缝合和短暂的休整,大部分伤员奇迹般地恢复了些许行动力,虽然虚弱,但能上马。

“上马!”左丘的声音干涩却不容置疑,“走!”

不到八十人的残兵再次冲入逃亡的征途。

左丘的目光始终在队伍中梭巡,尤其是霍成疾和其他几个重伤员。他能清晰感受到老霍每一次战马的颠簸都带来身体的细微颤抖。

突然!蹄声一滞!

队伍最后方,一个身形略显佝偻、面孔苍老得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兵勒住了马缰——是老张!

霍成疾最信赖的核心老斥候之一,朔风营里少有的、比霍成疾年龄还大的老兵。.幻¨想?姬/ /无~错+内\容_

“停下!”左丘和霍成疾几乎同时发觉,猛勒缰绳回头。

“老张?!”霍成疾的声音带着惊疑,视线落在他苍白如鬼的面容上,以及腰间纱布被再次渗出的暗红浸透的痕迹。

老张看着两位统领和焦急围拢过来的袍泽,嘴角牵起一丝极其苦涩、却又释然的笑容。

“将军,先生……”他的声音微弱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消耗最后的力气,“老张……是时候了。这把老骨头,真的……跑不动了。”

他目光扫过霍成疾深锁的眉头和左丘眼中的焦灼,笑容惨淡:

“帮我……给我临淄的老娘带句话……就说……儿子……为国尽忠了……回不去给她养老送终……对不起……”

他的目光又看向霍成疾,带着最后的恳求:“还有……那个婆娘和两个小崽子……拜托……将军和先生……”

“放屁——!!!”

霍成疾瞬间暴怒!须发戟张!

那是一种被最亲近战友临阵舍弃般的巨大痛苦和愤怒!

“给我……滚回来!!”他喉咙都喊破了音,“自己回去跪着给老娘磕头认错!自己回去看你那两个崽子!我的兵!活着!回去——!!!”

老张却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

他猛地挺直了那佝偻的后背!如同即将投入熔炉的、最后一块沉静的顽铁,发出豁达而悲怆的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在荒凉的草原上回荡,撕裂而苍凉。

“将军!你的脾气老张我太懂了,我要是能活,你就算爬……也得带着我爬回临淄,可我不能拖累你和先生!不能拖累……这些还没死够的……好崽子们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扫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最后定格在霍成疾和左丘身上,带着托付一切的决绝:

“认识诸位!一起杀进过草原王庭,封狼居胥!这辈子……值了!够本了——!!!”

调转马头,马鞭狠狠抽下!

“霍将军!左先生!诸位兄弟!!”

“来世再聚——!!!老张去也——!!!”

“老张——!!”

撕心裂肺的吼声在霍成疾和数十将士喉中炸响!

但那道决绝扑向身后死亡阴影的单骑,再也没有回头!

没有劝阻,没有挽留。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义无反顾的老兵背影,直到它消失在土丘之后。

霍成疾的胸膛剧烈起伏,血丝布满的虎目死死忍下那几乎冲破的泪意,对着那片空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

“老张——!你的老娘老婆孩子!就是我和左先生的家人!朔风营只要还有一个活人!就不会让他们饿着冻着——!!!走——!!!”

八十骑化作更快的利箭,带着刻骨铭心的悲愤,决绝南归!

赫图喇的大队马蹄踏破老张孤身一骑留下的寂静。

看着坡顶上,那名头发略带花白、身着破旧朔风营制式轻甲、仅凭一人一骑一杆破旧长枪,就敢横戟立马挡在数千追兵面前的勇者,赫图喇的眼角猛跳了一下。

他认得这张脸,霍成疾军中那不起眼却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惊讶压过了愤怒。

“老张?”赫图喇策马上前几步,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刻意的不屑,“怎么?你的将军和那妖师左丘……就这般急不可耐地丢下你这老货自己逃命了?”

他想用话术击垮这个老兵。

然而。

回应赫图喇的,只有老张在凛冽风中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没有一丝怯懦,只有嘲讽与蔑视,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女真追兵的心头!

“赫图喇小儿!”老张笑声骤歇,苍老的眼眸迸发出骇人的寒光,“休得呱噪!要战便战——!!!老张今日,只

求一个……痛快——!!!”

老卒之志,烈于狼啸!

赫图喇心脏骤然一缩!他阴鸷的脸上第一次掠过真正的敬重,那是对赴死勇士天然的尊重。

“好!”他缓缓抬起右手,制止了身后骚动,声音低沉下去,“老张,是条汉子。赫图喇……敬你!死后……给你一抔净土!”

说罢,他不再废话,策马冲出!如同一道扑向孤狼的猎鹰!

两马交错!寒光闪动!

一个是年富力强的草原悍将!一个是油尽灯枯的百战老卒!

仅仅!三个回合!

枪影顿散!

老张苍老的身体猛然一震,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线在他脖颈间绽放!他挺直的身躯晃了晃,最终如被伐倒的老松,轰然坠落马下,溅起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土。

苍老的面容上,凝固着无怨无悔的平静,和一丝解脱的快意。

赫图喇勒住马,低头看着那具迅速冷却的躯体,眼神复杂。沉默片刻,他终究挥了下手:“挖!给他埋了!”几名士兵沉默地执行命令。

但这份对赴死者的敬重,并未持续多久。

接下来的追途中,越来越多的“断后孤狼”出现!

有时一个,有时两三个!他们或是重创难行,或是抱定死志,以决然的方式扑向死亡,只为阻滞女真大军哪怕一瞬!

赫图喇起初还命人简单安置尸体。可一次、两次、三次……十次……

望着那些如同飞蛾扑火般、用生命践行着某种信念的身影,赫图喇最初的敬重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焦躁取代!

那是一种对“未知力量”发自骨髓的寒意!

“疯子!!”他忍不住低声咒骂,脸上的肃穆和敬重荡然无存,只剩下狰狞与不耐,“直接踏过去!别理这些疯子!!追!给我全力追——!!!”

他开始真正理解朔风营的力量!不是纯粹的武勇,而是这种前仆后继、甘愿牺牲也要完成目标的……可怕执念!

他们信仰什么?为何如此?赫图喇想不明白,但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

此时奔逃的左丘等人。

霍成疾只觉得背上骤然一热!

随即便是巨大的撕裂感和排山倒海般的虚弱!

他低头,鲜红的液体如同小溪般迅速染透了腰腹间本就粗糙的绷带,顺着战马强健的后腿滴落,在焦枯的草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点。

缝合的伤口,在持续的高速颠簸下,彻底崩裂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感,混杂着剧痛,迅速包裹了他。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吁……”他轻轻勒缰,强健的战马慢慢停下脚步。

前面的左丘惊觉后方队伍停止,急忙勒马回转。

“老霍?怎么了?”左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

夕阳将他忧惧的脸映得通红,在看到霍成疾脚下那不断扩大血渍的瞬间,左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霍成疾抬起头,迎着左丘惊恐的目光,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足和释怀的笑容。

那笑容在夕阳和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先生……成疾这一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力量,“能够结识先生这样的人杰,见识到你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还能跟着你……杀进匈奴王庭,封狼居胥……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