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芙蓉塞外客

第36章 暗涌

 武芙蓉半个身体皆被鲜血浸透,惨叫一声直接昏死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黑衣人正欲补刀,被赶来的暗卫牵制,同时大批武侯奔来,手持弓-弩,对着贼人连发数只短羽,这才得以控制局势。

 ……

 武芙蓉梦里梦外全是哭声,好多人在哭,导致她这回以为自己真死过去了,这些人是在给她哭丧。

 但在经历完一场极其漫长的梦境,她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眼前先是模糊一片,而后逐渐变得清晰。

 守在她身边的仍旧是绿意,小丫头两眼红肿,嗓子都哑了,见她苏醒连忙便问:“女郎觉得哪不舒坦么?肩膀还疼不疼?”

 武芙蓉微微摇了摇头,往右边侧目一瞧,发现手还在,不由觉得庆幸。

 照那个力度,她本以为自己半边身子都要被削掉的。

 绿意擦了泪打算去给武芙蓉斟水,被武芙蓉叫住。

 武芙蓉现在的嗓子跟用火烤过无异,一启一合感觉都能品到股腥甜的味道,艰难吐字道:“其他人……都怎样了……”

 绿意的神情立马便有些哀伤,犹豫片刻说:“有些重伤,有些……丧命。”

 武芙蓉呼吸一急,当即便变得头晕目眩。

 绿意赶忙扶住她,泪如雨下哀求道:“女郎千万不能着急,大夫费了好多力气才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再急要出人命的啊,您一定好好养着,什么都不要想了,行么。”

 武芙蓉抓住被子的手都在发颤,肩上的伤口火辣辣疼痛,哆嗦着声音道:“谁干的,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绿意哽咽:“这些就不能等您伤好再说么。”

 武芙蓉声音赫然一厉:“不能!”

 绿意被吓了一吓,浑身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张口:“衙门里传的消息,说那伙人是江湖上来的,有组织有门派,专门收钱杀人,雇主是谁尚不明了,因为他们在落网之时便饮毒自尽,眼下死无对证了。”

 武芙蓉一愣,流着泪又哭又笑,哭完笑完忽然放声一喝:“出来!我知道你们就在我身边,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不久,从房梁上跃下一道玄色身影,对着武芙蓉躬身行礼。

 武芙蓉惨白着一张脸,对人道:“我这边已经不需要你们了,有这点本事,拿着去保护璇玑府其余幸存之人吧,有多少给我走多少,我不想再感觉到我身边有你们任何一个。”

 对方迟疑,沉声道:“可我们是奉主上之命——”

 武芙蓉厉声打断:“难道你们主上就愿意看着自己手下人死干净吗!”

 她这话太过用力,直接扯到了肩上伤口,疼得吃痛一声,额头冷汗直流。

 长久的寂静过去,暗卫头目点头:“遵女郎命令。”

 ……

 三日后,伤势有所好转,武芙蓉回了群贤坊新宅休养。

 她这些时日总被梦魇到,梦到她那些死去的同僚一身血衣双目通红,站在西市坊街大片的血泊中,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不言不语,天边残阳似血,她的视野中全是刺目的红。

 武芙蓉猛地惊醒,仰面喘息不止,肩上伤口隐隐作痛。

 窗户未关,下弦月尚挂天边,清清浅浅半抹皎白,月下吹来阵阵清风,连带着养在窗台的无香海棠,也被吹出了似有似无的香气。

 或许说,不是香气,是她身上的味道,经风一扑,散在满室,连雪青色的帷幔也在摇曳中沾了遍体。

 武芙蓉平复了呼吸,转脸望向皱如水波的帷幔,隔着两丈幽微薄蓝,轻轻冷笑道:“冯先生现在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过往同案品茶尚嫌僭越,眼下居然登堂入室,可惜你这一身书卷气,竟也干起登徒子的勾当。”

 冯究隔着软纱,看不见她,但能闻到那股掺杂在香气中的浓郁药气,顿了顿,道:“你是真够狠的。”

 原本的计划中,根本没有挡刀这一说,他从听到消息,便知她是故意为之。

 武芙蓉轻舒口气,吐气都带有淡淡的疼,更显脆弱,话却简洁:“这些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告诉我,结果如何。”

 冯究:“除却那些死了的,幸存者三之有二,在这几日里尽投东宫门下,现已收入。”

 武芙蓉:“剩下的呢?”

 冯究:“宁死不从,如陈知危之流。”

 武芙蓉静默片刻,道:“那就不必要再闹出人命了,事情已经够大了,再闹下去,反倒落人口舌,淮南王上年身亡,属地衙署混乱,急缺人手,朝中无可再派,便先将晋王府门下之人外派吧,小解燃眉之急。”

 冯究皱了眉:“那里的衙署并不乱。”

 武芙蓉口吻笃定:“太子说乱,它就得乱。”

 冯究愕然,继续道:“这已经过于浅显了,武姑娘为何觉得,陛下就看不出这一切。”

 武芙蓉下了榻,将帷幔一把扯开,直视冯究的眼睛道:“要的就是让他看出啊。”

 “太子位列嫡长,天命所属,没有犯过大错,擅自废立只会引朝局动荡,甚至还会招各地起义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打着拥护太子的名号干着和朝廷作对的买卖。陛下只是老了,却没那么糊涂,晋王的势力早晚都要修剪,即便现在太子不动手,以后也要劳烦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快慢与否罢了,陛下心里拎得清。”

 “冯先生,”武芙蓉轻款道,“即便你们设计个圈套,将晋王给杀了,陛下他又能怎么办呢?”

 冯究浑身一震,难以想象这话是从武芙蓉口中说出。

 可她确实没说错。

 嫡子总共就三个,汉王尚有孩子心性,不堪大用,晋王一除,太子顺位毋庸置疑。

 致使他们多年来踌躇不前的诸多顾虑,竟在个女子口中,变得轻若鸿毛起来。

 鸡鸣声起,冯究朝窗外看了眼,道:“天快亮了,我先走了。”

 转身前他又下意识扫了眼武芙蓉的右肩,稍作迟疑开口:“好好养伤,日后要用到你的地方还很多。”

 武芙蓉弯了眉目:“我会的,冯先生也好好的——好好听我的话。”

 冯究点头,心中那古怪的感觉不由又扩了扩,迈步离开。

 看着门开门又关,武芙蓉的神情一点点冷下去。

 她走到窗口想将窗关好,但海棠花有些碍事,阻她动作。她便又捧起来白瓷花盆想放到一边,可花捧到手中,垂眸看着顿了顿,随后径直扔了出去,听瓷裂破清晨。

 ……

 西南,悍匪老巢。

 寨子大门口,最高的寨旗上挂了几颗人头,血淋淋的面目全非,但能认出全是山大王的,最心狠手辣的那几个,都在这了。

 主帅给了其余匪首三日考虑时间,要么自己乖乖出来受降,要么等着受死。

 裴钰从来便没歇着,刀都砍钝了好几把,赤金双瞳全然变成了红色,也不知是血染的还是日夜不休熬出来的。

 帅帐中茶香袅袅,但没人喝。

 他看不懂杀完人喝茶是什么破风气,认为兵部的老东西在盛京被养坏了,这种时候就得喝酒才痛快。于是首先犯禁,把匪窝酒窖里的酒都搬出来了,发下去同部下们共同畅饮,但不准醉,谁醉谁挨两百军棍。

 兵部侍郎陆羽刚抱孙子,等不及想回去,喝着小酒刚舒坦半天,便提议别再同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土匪磨时辰,速战速决早点归京早点交差。

 裴钰不以为然,说这些匪首从喽啰混到领头,调令万千匪徒,必定是各怀本事,且弄死几个吓一吓,看能不能把其余的引出来,要真从这穷山恶水中淘出二两黄金,也算不虚此行。

 而且他这回长记性了,回去必定先上报好,省得东宫趁机瞎折腾。

 阿吉这时从外进来,递上两封信匣:“京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要您亲启。”

 裴钰立马来了精神,先打开其中一个,拆信便看。

 一眼下去,他竟暴喝一声,一拳将手边酒坛砸个粉碎。

 周围人皆被吓到,阿吉不知信上所为何物,下意识慌张道:“主子……”

 裴钰目眦欲裂,仔细回望信上那句“璇玑府遇袭,死伤过半,武长史性命垂危,吾亦难保其身,望二郎看到此信,速速归京。”落款陈知危。

 死伤过半,性命垂危。

 裴钰满脑嗡鸣欲裂,恨不得毁天灭地撕碎这世道,心中大骂裴韶这混账,很快打开第二个信匣,胡乱将信一撕,展开便看。

 这回的更为简短,只一句:“事已至此,弃车保帅,留。”

 落款张明礼。

 要他留下把西南的差事办好。

 长久的顿默,无人敢吱声。

 陆羽结结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京中出大事了?那殿下你看,咱们还等么?”

 裴钰一抬眼皮,眼中血丝密布,真成了骇人的赤瞳,像吃人的兽。

 他冷嗤一声,沉声笑道:“等,怎么不等。”

 一反作风不玩阳的玩阴的,打碎他牙还要他把牙咽下去,看来这是想彻底和他撕破脸。好啊,撕就撕,他裴韶都能跟他等那么久就为在此时扼他咽喉,那他急匆匆跑回去又能更改什么,不如在这等,收集新的爪牙。

 等到归京,他大哥再想玩,那他就陪他,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