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芙蓉塞外客

第40章 青楼

 武芙蓉的双瞳震颤,难以置信道:“还有这种事?那人也太大胆了些,是什么来路?”

 裴钰品着她的眼神,慢慢收回手转身踱步,意味深长道:“说起来,这个人和你我还有过一面之缘,蓉儿对他或许还有些印象。”

 武芙蓉下意识皱了眉头,问他是什么人,一副狐疑的神情。

 殊不知袖中的指甲已经快将掌心刺破,理智岌岌可危。

 裴钰转脸望她:“就是先前在宅子外叫卖过的货郎,以捏糖人出名,人称糖人方,蓉儿还当我的面夸过一嘴他,不记得了?”

 武芙蓉仔细想了想,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人,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是大为震撼,睁大了眼睛费解道:“竟然是他?看着那般老实一个人,竟也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唉。”裴钰叹口气,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吻了下,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表面再是如何,也碍不住背后面目,你我到底肉眼凡胎,岂能轻易看穿。蓉儿你说,是与不是。”

 武芙蓉重重点头,有些被吓到似的,抱紧了他,小声而怯懦道:“还好有二郎在,不然我可就危险了。”

 裴钰神色一僵,心头软软塌陷下去一块,更多试探的话语梗在喉头无法说出,最终启唇出来的,只一句:“为你的安危着想,咱们还是将渠门封上吧,在下面留个半尺长的空供渠水通过即可,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了。”

 武芙蓉点点头:“好,我听二郎的。”

 裴钰轻轻摸着她肩头,口吻温柔:“乖蓉儿,听话就好。”

 ……

 半月后,平康坊,红袖招。

 作为盛京最负盛名的烟花柳巷之地,红袖招是唯一一个从早上便开始挂灯接客的上等青楼,里面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绝色,从琴棋书画,到歌舞诗词,只有想不到,没有她们不会的,黄莺般清脆的笑声自朱楼一传,便好比天上仙乐,把行人的魂魄都给勾走半遭。

 绿意抱着武芙蓉胳膊行走其中,随处可见的不是光着膀子的姑娘,就是露出半截大腿的侍女,白花花一片,晃得眼睛晕。

 小丫头哪见过这种场面,对武芙蓉泪眼汪汪道:“女郎我是哪儿做得不对吗,为何您要将我卖到这种地方。”

 武芙蓉哭笑不得,且先停下对她道:“谁说我要将你卖了?”

 绿意打量着左右,更加悲怯:“那女郎为何带我来这。”

 武芙蓉轻轻戳了下她的脑瓜,道:“不是你昨日里跟我说,说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正经歌舞长什么样,晋王府又不养歌姬舞姬,那细数整个盛京,歌舞好的,又能让咱们俩进的,便只有这儿了。”

 绿意瞪大了眼:“可是这里不是不让女子进的么。”

 “谁说不让了。”武芙蓉将手中钱袋一抛,“有这个就行。”

 主仆俩又往里走了两步,便被满面堆笑的鸨母撞上,武芙蓉二话不说直接给钱,摆明了就是来这找乐子的,鸨母也是个爽快人,上好的房间一收拾,再叫上几个最擅弹唱舞乐的姑娘仔细伺候着,显然把武芙蓉当成了哪家有特殊癖好的千金。

 武芙蓉为出行方便,今日特地穿的胡服,面上未施粉黛,乍一看,倒真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

 她也不挑,也没规矩,到了房中和绿意随意一坐,让进来的姑娘想跳什么跳什么,跳累了就坐下吃喝,大家喝酒划拳想如何如何。

 绿意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玩开了,便起身同那些姑娘一起跳舞弹唱,还拿帕子蒙住眼玩起了捉迷藏,欢声笑语一时不断,把她乐得不行,嘴里笑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男人们喜欢来这了,这谁不喜欢啊!”

 武芙蓉轻嗤一声,眼神随着胡旋舞的织金裙摆摇晃,没什么喜悦,反倒沉静。

 她顺手搂住了在一旁倒酒的姑娘,目光在对方身上绕了一圈,笑道:“美人儿,你这身衣裳好看,借我穿穿如何?”

 片刻未过,着胡服的清俊少郎,便成了花枝招展的青楼头牌。

 隐藏在红袖招各处的暗卫看着门开门关,出来一群嬉笑玩闹的美娇娘,而穿过门缝间隙,尚能看到那抹朱色胡服一角。

 人还在里面。

 深秋一至,来这喝酒暖身的人便越发多,别管在外面多像个人,到这一醉,都是一个贱德行。

 红袖招生意好,路窄房多,还四通八达,活似个老鼠巢穴。

 武芙蓉在人堆中被簇拥着走,尚被几个不知死活的拽住好几次披帛,嘴里莲莲爱爱的乱叫乱喊,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上去看似柔情似水地甩上一巴掌,实际用了十分力气,等对方酒醒回过神,她人已经没了。

 红袖招中无日月,香灯红蜡彻夜燃。

 她越走,越觉得这楼的风水想必是有些东西在,她总共就喝了那两口酒,观着这四周雕梁画栋,竟颇有点目眩神迷的感觉在,怪不得能招惹那么多人在此散尽万贯家财,挺有一套。

 心下如此想着,她几乎忘了正事,还是有只手及时伸来,将她一把扯入了左手香房中,那道沉稳有力的声音问她:“醉了?”

 武芙蓉嗤笑一声,抬脸对上冯究的视线,然后视线落到自己左肩的那只手上,道:“谁醉了?”

 冯究连忙收回手,转身背对她,顿了顿说:“下次还是不要选在这么个地方,乱。”

 武芙蓉转身去将门栓挂好,轻叹口气,懒懒散散道:“没有下次了,他现在已经在怀疑我了,我今日冒这个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一时半会儿不要再来往,我不想因小失大,若失去他的信任,于我而言之前一切都是前功尽弃。”

 冯究转身看她:“怎会是前功尽弃,璇玑府已经倒了,太子殿下很满意,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帮助你获得自由。”

 话音落下,他品着武芙蓉那副无谓的表情,又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皱紧眉头道:“不对,你的目标不是璇玑府?”

 武芙蓉笑了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迈着轻款的步子上前,凑到冯究耳畔,悄声吐出四个字:“从来不是。”

 冯究死死盯着她,很想透过皮囊血肉看出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想不出此刻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极力冷静半天,终是冷不丁咬出句:“蚍蜉撼树。”

 武芙蓉退后两步,步伐轻松似舞步,神情亦是轻松,温温柔柔道:“那就让我这只小蚍蜉试试看,能不能砍倒那棵我喜欢的大树吧。”

 她看着冯究脸上满是古怪的神色,“啧”了声道:“冯先生何必露出这幅表情,倘若真让我办成,太子殿下定会对我感恩戴德的。”

 “可太子殿下根本没想过去动玄甲营!”冯究低斥一声,“大周崇兵尚武,你这样做,无论后面引发何等结果,陛下都会默认是太子殿下所为,届时物极必反,你一个小女子,该以何谢罪?”

 武芙蓉眼神倏然一厉:“我有什么罪!”

 她就这么直直盯着冯究,把冯究盯到哑口无言,最终张口不过一句:“武姑娘,收手吧。”

 “璇玑府倒,已是除了太子殿下的心腹大患,其余的,便就是他们兄弟之间明面上的你来我往,你如此脱控不受制约,迟早会成为东宫新的心头刺,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收手吧。”

 “哪里够!不够!”

 武芙蓉忽然激动起来,对他吼道:“你们觉得够了,是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你们通通没有经历过,倘若你们能尝到我身上十分之一的苦楚,还能说出类似够了,收手之类的话么?你们不会的,你们只会想把那个人挫骨扬灰,在他死后也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反复鞭打,对我说够了,是因为你们不像我这么痛过!”

 冯究回忆起那些有关她与晋王的传言,心头有些无奈的惋惜,道:“话是如此,可依我看,武姑娘当初许多行为也并非十分周到,身为谋士,你岂能与自己的主上相恋,这本身就是犯了大忌。”

 武芙蓉:“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活该?”

 冯究未语。

 武芙蓉缓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拽,对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告诉你,我别说和他相恋,我就是和他老子和他孙子相恋,只要男未婚女未嫁,我也没错。不光如此,即便我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疯子,我干了一百万件错事傻事,我被人作践,那也不是我活该,那是他在犯贱。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把错误推在我一个受害之人身上,那是你们有病,该去找大夫开点药治治脑子,而不是在这怪我给了混蛋可乘之机,懂了么?”

 她松开他的衣襟,手掌细细抚平,转身开门时轻轻呢喃一句:“真晦气。”

 出房门扶了扶发髻,武芙蓉眼中一丝戾气凶煞也无,身上薄纱半掩半透,举手投足带着勾人的媚态,宛若一朵微醺的牡丹,等着有缘人的采撷。

 果不其然,这一路又有不少醉鬼扯她披帛,其中有个难缠点的,拉着她不让走非得问出她的名字不可,鸨母跑来打圆场,说她是来这玩的,确实不是这里的姑娘,场面才算好看些。

 但醉鬼依旧喋喋不休,指着武芙蓉背影嘟囔:“老子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女人到外面玩的,不老实在家做饭看孩子,出来学男人玩什么玩?看这模样就知道是个不守妇道的浪货,装什么清高。”

 武芙蓉一恼,未来得及张口,醉鬼就已经被一脚踹飞出去,动静十分剧烈,像把门撞倒两扇,好险没吐血身亡。

 她本该高兴,但身后的汗毛在此时不自觉竖起,感觉有股熟悉的压迫感在逼近。

 一转脸,恰好对上那双戾气翻涌的赤金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