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赴宴
“什么?人疯了?”
一大清早,武芙蓉下了榻刚坐在妆镜前,这边梳子还没碰上头发,就听到绿意带给她的令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御史大夫的嫡长女,晋王的准王妃,王婉,变成疯子了。
武芙蓉扶着额头,试图努力消化这个消息,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有点无法想象,当初那个靠着小聪明都能把她坑到绝路上的少女,会和“疯子”一字扯上关联。
匪夷所思,实在匪夷所思。
绿意给她轻轻梳着头发道:“女郎莫要诧异,这都算是前一阵子的新鲜事了,御史府锁了消息,不让外面人知道,但奈何谁家没几个多嘴的下人,到了外面一传,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武芙蓉如此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沉默过后也忍不住问:“其中可有隐情?”
绿意回想片刻:“这奴婢还真不太清楚,不过……对了,女郎还记得先前咱们在西市买马鞍碰上她出逃,便特地去了趟御史府报信儿那回吧?”
武芙蓉点头。
绿意:“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这王小姐便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整日不是哭就是闹,再就是嚷嚷着出家做姑子,还自己拿了剪刀绞头发呢,王御史夫妇哪会这样纵容她,一来一去的烦了,就干脆将她关了起来,可关了没几天,人就变得又哭又笑,爹娘都不认得,饭都不会自己吃,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当然,奴婢这也是听人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恐怕只有王家人自己知道了。”
武芙蓉语气蓦然有些疲惫,道:“无妨,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详细了。”
绿意见她这样子,还以为她是在自责,便道:“女郎千万别内疚,即便当初咱们不跟她家里通风报信,凭她自己,她也出不了盛京城,出去也没多久也会被绑回去的,她一个娇小姐,外面的苦头可不比家里,家里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武芙蓉点点头,眉梢略蹙着,当真一副稍稍释怀的样子。
实际她才没有自责。
她只是在想,王婉倘若一疯,那王御史为了女儿的终身,只会对裴钰更加巴结,因为对裴钰来说,正妻是疯子还是傻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他带来什么,如此关头不退婚,既能收揽太原王氏的忠心拥护,还能留下个重情重义的名声,一举两得。
武芙蓉感到头疼,她觉得王婉疯的很不是个时候。
……
十一冬月,天狼星现,主兵灾。
裴钰在军营待着的时间越发长,夜晚里,常常武芙蓉已经睡醒一觉,他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回来更衣洗漱一番结束,待身子回暖,才蹑手蹑脚上榻,抱住她准备休息。
武芙蓉本就浅的睡意被他搅走个差不多,便用带有淡淡鼻音的声音问他:“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其余时候裴钰往往矢口否认,但在这个时节,他还真不敢断言不打。
冬日一到,周遭游牧部落物资短缺,最易犯边,尤其老仇人东突厥还虎视眈眈着,谁敢笃定它能老实到明年。
“打就打,还怕了它了。”裴钰搂紧了武芙蓉,让她的躯体与他自己的紧贴,低声道,“我同你说过的,我迟早会灭了他们。”
武芙蓉:“嗯,我记得。”
一人之间静默片刻,她道:“这个时候,边关必会增添领将,你打算派谁前往,谁能胜此大任。”
裴钰沉吟不少时候,亲了口她的额头,温柔道:“先睡吧,改日再说。”
武芙蓉未出声,乖乖闭上了眼睛。
但明白,他还是对她有戒备。
过往的茶余饭后,现在对她提起,也要几加斟酌了。
武芙蓉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一时半会也没有个机遇出现,好让他彻底消除对她的戒心。
真头疼,头疼的事情怎么那么多。
次日,拂晓时分。
武芙蓉迷迷糊糊里,被身上的不适感闹醒,伸手去推身前那堵铁墙般的胸膛,倦倦道:“你干嘛啊。”
裴钰晨起声线沙哑粗粝,嘴里甩出简洁两个字:“干-你。”
武芙蓉欲哭无泪:“我困得要命,你快点儿行不行。”
“尽量。”
半个时辰后,可听鸡鸣。
武芙蓉闭眼缓着气,眼角的泪珠清晰可见,悬挂在乌睫上,摇摇欲坠招人疼。
裴钰神清气爽,睡饱了餮足了,穿戴整齐临走前不忘俯身亲她一口,掐了把她的脸颊道:“好好补觉小乖乖,下午我派人来接你,且辛苦你一回,随我去赴场鸿门宴。”
武芙蓉一听这话睁开了眼,狐疑道:“什么鸿门宴?”
“我大哥的生辰。”裴钰道,“裴韶今年不知道抽哪门子疯,有百官给他庆贺不够,还非得在宫外府邸大摆上筵席,请众兄弟与他同乐,请帖既到手,岂有不去的道理,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武芙蓉皱了眉头,将脸往里一别不想看他,冷声道:“那你独自前去便是了,何苦带我一起,我算是你什么人。”
裴钰“啧”了声,捏着她的下巴又把她的脸掰正,笑说:“真有你的,刚把本王吃干抹净,翻脸就不认人,我不管,反正你就得跟我一块儿去,你又不是带不出门,老子凭什么藏着掖着?”
武芙蓉转脸将他的手一甩,怒斥一句“滚蛋”,一拉被子钻到里面,不想再跟他说话。
裴钰被生生气笑,还是头回见她这么耍小孩子脾气,顿时觉得可恨又可爱,猜测八成是刚才欺负得狠了,委屈劲和起床气撞到了一块,眼下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好好好,我滚。”他的手掌沿着被子撑着的轮廓一路下移,找准熟悉的部位一拍,笑道,“别忘了打扮的好看点,听话啊。”
武芙蓉怒火中烧,不顾衣衫不整冲下床,硬是将他轰了出去。
待将门合上,那副娇嗔的怒容瞬时下沉,眼中一派冷静淡漠。
她现在有点弄不懂太子了。
按照她和冯究在红袖招吵那一架,太子显然是不想和裴钰再起什么大的冲突,他生性谨慎,爱惜羽翼,少了璇玑府,多了陛下的支持,于他而言便是万事俱备。其余的,利处越大,变动便越大,风险也越大,弄倒一个璇玑府已是要他半身性命,他不敢再赌。
那他今日是在干嘛?
难不成想借着同宴的机会,和裴一重修于好?
武芙蓉竟然觉得这条还算现实。
但,还是很怪。
入夜,太子府灯火通明。
裴温站在雕花廊下,人模狗样,本在同几个庶弟谈论平康坊哪家的胡姬最好看,听到底下人通传,抬首便是一笑:“哟,一哥来了。”
看到老一身边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再度“哟”了声,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小跑上前道:“武姐姐也来了?”
武芙蓉笑了笑。
她今日本是着了身淡茜色的衣裙,明艳不张扬,于场合而言十分得体,但见到姓裴的以后他非说不好看,硬拉着她到京中最好的成衣阁重新选了衣裳挽了发,弄得她一身从头到脚珠光宝气,十丈开外的人都能被她头上的珠翠闪到眼。
她从来不懂他的品味。
“当我是死的?”裴钰将武芙蓉往身后一拉,瞥着裴温,“再看眼珠子给你剜出来。”
裴温“嘁”了声,白眼快翻上天,嫌命长似的阴阳怪气道:“我再看一万眼我也不信你真给我挖出来,再说我武姐姐和你有什么啊,你等着,给老大贺完生辰我就进宫面见父皇,我求他将武姐姐赐给我,然后我一天天我什么事不干我就拉着武姐姐在你面前晃,哎我气死你。”
都不必等他真按话里的做,裴钰仅是听完脸色就沉了。
裴温见情况不妙,转身拔腿便溜,嘴里高呼:“大哥救我!”
殿门口,朱色鳞纹的毡帘一掀,出来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廊下本就亮堂的灯光,瞬时又明了几分。
裴韶望他一人,笑道:“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老一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这讨打性子。”
裴钰冷哼一声,看表情仿佛在说:“我才懒得理他。”
不过抓着武芙蓉的手确实又攥紧不少。
人到齐,很快入席。
武芙蓉自然与裴钰同席,坐下观察一番,发现到场的也不止是他们这伙兄弟,还有太子的几个心腹,其中便有冯究。
东宫舍人落座于主位的左手侧席,一身书卷气和这穷奢极欲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未多言语,亦未抬眼看上武芙蓉一眼。
这有点令武芙蓉不满。
很多时候,表现的越是刻意,越能证明心虚,她觉得今日的冯究有些反常,很不对劲。
“你和姓冯的小白脸私下见过?”裴钰忽然附耳问。
武芙蓉面不改色,目光懒懒瞥了下冯究,转脸看着裴钰的眼,略有些不耐地挑了眉道:“冯舍人就坐在那,一郎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问问他私下有没有和我见过,是否干过什么。”
裴钰定定看着她,忽然展颜一笑:“逗你玩呢,你们俩八竿子打一到一块儿去,有什么好见的。”
眼神仍盯着她的眼睛。
武芙蓉冷哼一声别过脸:“有病。”
其实不是她在故作镇定,是她心里明白,他并没有看出一人间那点微乎其微的异常,是他在故意试探。
从早上告诉她要带她来赴宴,她就知道,他在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