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归京
子时三刻,武芙蓉从噩梦中惊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她心慌到无以复加，心头倏然腾起股强烈的不安,使得她连坐都坐都坐不下去,下了榻抓起衣服披在身上，举着烛台便出了门。
那边,上官朗处理完公务，打了个哈欠起身正欲吹灯就寝,便听到门外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他过去将门打开，见是武芙蓉,赶忙将人迎进房中取暖,诧异道:“蓉儿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来找我了？”
武芙蓉余惊未消,来不及铺垫,直接说:“过了年正月，你一定要回京述职吗？”
上官朗点着头,不理解她大晚上跑来就为问这,哭笑不得去给她斟了杯热水，道:“这哪里能有假,你是知道的，正月里外邦朝贡,藩王归京，百官述职,一直以来的规矩,没有推脱的道理。”
武芙蓉接过他递来的杯盏，冰凉的手逐渐被暖成温热，人也由此静了下来,坐在春凳上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朗拉了凳子坐在她跟前，轻声道:“怎么了？突然对我说起这个，还慌慌张张的，我可有些时候没见你这么慌过了。”
武芙蓉抬起眼睛，眼波尚有些不安，对他说:“我做了个梦。”
“噩梦？”上官朗说完，思忖一二，问，“梦见他了？”
武芙蓉未言语，握着杯盏的手发紧。
上官朗全然明了了，拉住武芙蓉的手劝慰:“我说小武同志，你这个担心实在是很没有必要的，这三年里我又不是没有回去过，也撞见过他几回，他能拿我怎么样了？他一个无召不得归京的藩王，在朝中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何况陛下对太子传位在即，待陛下百年之后，他在新帝手里能将命保住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武芙蓉叹口气:“这些道理我也懂，但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出来，压都压不住，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之前虽也担心你进京，但都没有像这次这么强烈过。上官你听我说，我是辅佐过他的，我知道他的性情，我感觉他不会永远任由自己这样被打压下去，他很可能会突然有一天……反扑回来。”
上官朗:“呸呸呸！大晚上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他眼睛都瞎了一只了，还能造反不成？再说他就算想造反，一是残废二不是正统，得位不正人人得而诛之，这天下也别想太平，到时候别说突厥，自己人就得再杀上个百八十年，一时半会别想消停。”
武芙蓉听了这些，心到底是安了不少，只不过还是小有余悸，又对他嘱托了很多话。
上官朗为了让她放心，干脆连得来的小道消息都同她讲了。
据说晋王妃王婉自从成婚之后，疯癫之症便好了，与晋王感情甚好，夫妻俩在外人眼中可称得上句相敬如宾。成婚一年时因无所出，晋王妃主动给晋王纳了几房姬妾，晋王对此似乎很是喜闻乐见，终日沉迷温柔乡，不勤于练兵，不问封地政事，每个月连朝都上不了几回，为人风采全然不似过去。
慢慢的，武芙蓉的心稳定了下来，觉得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喝了几口热水暖身，便要回自己房中歇息。
上官朗送她到门外:“所以你这大晚上的来找我，就是因为梦见他了，所以心中不安。”武芙蓉:“不然呢？”
上官朗低着头嘟囔声:“我还以为你想把咱俩的革命友谊升华一下呢。”
武芙蓉开始没察觉，反应过来以后明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又扑上去揍他:“升华升华！升个鬼的华！你完了！你现在思想不健康了！组织看不起你，党和人民唾弃你！”
“我就那么一想！”上官朗又委屈又憋不住笑，“想也犯法吗！”
“犯法！想也不许想！”
“你！我！你独-裁！我不跟你闹了，我回去睡觉去，梦里有肯德基麦辣鸡腿堡。”
武芙蓉看着他气个半死转身回房，笑道:“梦去吧，记得多梦一个，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我不！自己的梦自己做，哼！”
武芙蓉笑了一通，再静下心，心境便祥和宁静多了，回到房里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也没再做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转眼过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的大早上，天刚亮，车马整顿完毕，陇西节度使准备启程进京。
大门口，上官朗抱着闺女听“媳妇”叮嘱，表情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武芙蓉也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多话，分明交代过的事情，临到分别，不由自主又说了一遍，自己都有点懊恼自己唠叨过头，到最后干脆一摆手:“算了不说了，感觉快成啰嗦老太婆了，你自己多当心些就完了。”
上官朗倒是毫不介意，笑道:“听的还没嫌累说的嫌累了，有道是活人不能被话憋着，来咱们继续。”
武芙蓉白他一眼:“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走等会儿直接吃晌午饭得了，孩子给我。”
上官朗只好依依不舍地将怀中还在熟睡的小盈盈交了出去，走前亲了口闺女嫩生生的小脸颊，抬头对武芙蓉道:“走了啊，近来府中大小事务要多麻烦你了，回来我再好好谢你。”
武芙蓉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凝结于喉，启唇只一句:“路上保重，我们都等你回来。”
上官朗点头，多看她一眼，转身上马。
他这边刚上马，上官盈立马醒了，一睁眼发现抱着自己的人不对，小脸当即便垮了，大眼睛一眨巴泪珠子便落下来，呜咽道:“爹爹在哪，我要爹爹……”
武芙蓉哄了女儿两声，突然不知怎么心往下一沉，将盈盈塞给绿意，跑着追上上官朗道:“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上官朗赶紧勒了马，下马等她张口。
武芙蓉呼着白气，表情认真:“归京以后，除开必要场所，尽量带着太子远离晋王，无论他心中有没有算计什么，离他远点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你懂我意思吧？”
上官朗点头，笑道:“懂，关系上撇不开，物理上隔远点。”
武芙蓉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转身想回去，却被上官朗一下抱住了，伸出手拍盈盈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都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呢，再说，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拉扯孩子，我还是人不是了。”
武芙蓉鼻头一酸，推开他道:“少跟我来煽情这套，听见你闺女的哭声没有？我警告你小孩子哭多了可长不高，忙完赶紧滚回来，别逗留。”
上官朗挺胸举手一敬礼:“yes，sir！”
武芙蓉瞬间笑出声，对他既不舍又无奈。
车马渐行渐远，变成黑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武芙蓉回去抱回已经哭打嗝的盈盈，准备回府搂着她再睡顿觉，醒来应该能好很多。
绿意那边还在犯着郁闷，追着武芙蓉道:“女郎，什么噎死不噎死的，刚刚大人说什么噎死啊？谁噎死了？”
太阳光崭露一角，照在积雪，所见之处明亮晃眼。
上官府匆忙热闹的早晨，便要由此过去了。
……
正月十五，上元节，神灯灭，花灯燃，普天同庆，共贺佳节。
太极宫外殿，里外大臣，外邦使者，诸地藩王，集聚此处，恭候盛宴。
上官朗坐在席间，虽然年纪轻经折腾，模样看着精神，实际内里早已疲乏不堪，唯盼望这宴会能过快些，他好回府邸睡觉去。
一路颠簸就算了，到了没休息多久便须赴宴，真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这样造，他恨封建官僚□□。
陛下未到，百官聚在一块无非彼此客套，上官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本没什么好说的，直到有位大人说起自家儿孙总爱生病，其中一人灵光一现想了起来，顺口问上官朗:“我记得上官大人，家中也是有位女儿的吧？”
说到女儿上官朗这回可不困了，立刻喜笑颜开道:“是有的，年纪尚小，刚满三岁，乖巧懂事极了，刚落地那会儿也是爱生病，不过她娘养得好，现在身子骨好上许多了，冬日里在外面玩上好一会儿，夜间也没见咳嗽什么的……哎我不该这样说的，小孩子不经夸，夫人回头知道该骂我了。”
众人顿时笑了，因没见过，多少对这位上官小女郎有些许好奇，又听节度使将女儿形容的那般可爱，不免打听起来，问长什么样子，长得像谁。
上官朗总不能当这么多人面说女儿是捡来的，只好闭着眼睛瞎掰:“她脾气秉性像我，长相上随她娘，眼睛大又圆，鼻子小小巧巧的，白面皮更是随了她娘，跟块小糯米包子似的，娘俩是同一个模子雕出来的，我这当爹最多算是参与参与。”
他这话其实也在为未来做打算，等女儿长大了总不能不让见人，如果真和爹长得分毫不像，那最好就说是全随了娘，加上小武身份本就敏感容易招人猜忌，这样提前打好预防针，省得到时候有人犯闲心嚼舌根子。
周遭人本笑得合不拢嘴，纷纷在脑海中想象出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
等一抬眼，瞥到殿门外那道不知站了多久的高大身影，瞬间无人敢笑了，齐齐离座躬身，口中高声道:“见过晋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