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前奏
上官朗一怔,跟着起身拜见,眼眸垂下的余光往前移动,不能视清全貌,唯能看到一抹身着玄色金蟒华服的身影缓步而来,步伐沉重。
若细瞧,便能发现他的步子是不甚灵便的,其中有条腿反应稍慢,抬起时的动作也跟着僵硬。
那人径直到了龙椅下的右侧尊位坐下,“平身”二字未出,无人敢直起腰身,始终维持行礼的姿态。
直到裴韶伴驾出现在殿门,看见这满宴场面,不由笑道:“父皇您瞧,这是提前掐准了您的龙驾在这时候到,礼都提前行好了。”
裴忠自然品出其中古怪之处,不过未经多想,哈哈一笑道:“诸位爱卿多礼,今日上元佳节,该当普天同庆,宴上无须遵循君臣虚礼,恣意吃喝谈笑即可。”
众臣高呼:“多谢陛下。”
上官朗随之落座,少顷,宫娥入内依次布菜,歌舞起,上元宫宴算是正式开始。
如往年一样,宫宴最开始是各部使臣率先敬酒,讲些维系两国友好关系的体面话,裴忠亦捡些话客套回去,问国君身体如何云云,且不细表。
轮到东突厥使臣,蛮野之地国风豪迈,起身先给裴忠敬一满盅酒,后道:“小臣代达尔玛可汗请皇帝陛下安,太子殿下安,晋王殿下安,愿两朝和睦永共,万古长宁。”
裴忠笑道:“和睦永共,万古长宁,这亦是朕的心愿。”
看这表面,不知道以为两国关系是有多和谐,好像三年前那个撕毁盟约,屡次犯边,烧杀无数甚至放言踏平中原的东突厥,早已不复存在。
东突厥使臣又斟一满杯酒,裴韶见状以为是敬自己,险些举杯,结果对方径直转身,将酒杯举向了右尊位,道:“三年前晋王殿下友至漠北,雄姿英发,风采博然,达尔玛可汗至今对殿下记忆深刻,这一杯酒,是可汗特地交待小臣敬殿下,大周人杰地灵,山河万里,非盖世豪杰难以坐镇,晋王在,则大周安。”
晋王在,则大周安。
宴会就此僵住了。
谁人不知陛下有在今年便将皇位传给太子的打算,东突厥这一句“晋王在,则大周安”,是什么意思,是仅仅想表达对晋王的钦佩,还是在说太子不足以胜任帝位,若一旦上任,东突厥便会由之兵变,再生事端?
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满朝势力面上鸦雀无声,内里也已蠢蠢欲动,心思翻涌。
寂静中,只听一声男子轻笑。
那一身阴沉玄袍的人启唇,已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如此说来,小王恐怕要辜负可汗美意了。”
东突厥使臣面色一变,裴忠面色亦是一变。
这句夸赞十分微妙,他裴钰接下了,乱的是己方,若是反驳,打的也是己方脸面。
谁不知道他晋王如今不复当年,不仅瘸腿瞎眼,还终日沉迷女色不问世事,什么晋王在则大周安,他哪还配得起那句话,可真要驳回,便是灭大周志气,长他东突厥的威风。
各方注目下,裴钰略带笑意,对使臣缓声道:“小王征战多年,内伤颇多,早已不适饮酒。这杯酒,便由我大周太子,我大哥屈尊代劳,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对方一愣,没想到他能略过关键,将话柄全移到一杯酒上,稍加迟疑,只好举杯转向太子,心不甘情不愿:“既如此,小臣也不便强求,便在此敬过太子殿下。”
说完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豪爽,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憋闷。
裴韶举杯,温和回敬,酒盏落下时神情亦有一瞬间的不悦,眼神都发沉。
一直到了丑时,终于宴散。
回到东宫,去往寝殿的路上,裴韶终究克制不住,摔袖怒斥道:“这个东突厥来的蛮子实在岂有此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衅我东宫太子的颜面,他老二昔日再强又如何,现在不还是一身残疾,除了趁节归京,日常连封地都出不得,有什么用!”
冯究与众学士劝道:“殿下息怒,东突厥使臣话锋明看是对准殿下,实际无非是想挑起大周内乱罢了,您既也知晋王殿下一身残疾注定余生无缘帝位,那又何须为此忌惮,三年前那一场大战已是打的他们需要休养生息几十年,殿下不必为他们的态度忧心,只需等着大局定下便是,他们说什么,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裴韶经此一劝,心情好了些,心下一想,觉得的确,到了今天这个份上,他根本不必忧心父皇将帝位传给老二,只需要等着传国御玺到自己手上便是,大周再不济再不济,永远轮不到一个瞎子来当皇帝。
裴韶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转脸看到上官朗面色凝重,便顺口问:“子房,你怎么看。”
上官朗抬眼,表情复杂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东突厥使臣我一眼未曾留意,整场宴席,我的眼睛始终都在晋王身上。离家时小武让我劝你对晋王多加警惕,那时我也只觉得是她小题大做,可如今宴上再见,我竟也不由对他毛骨悚然起来。”
裴韶来了兴致,狐疑道:“此话怎讲?”
上官朗:“前两年见他,我尚能感到他那一身滔天戾气,好像能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心中所想肉眼可见。可当下再见,他虽仍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可遇事不骄不躁不怒,连应对的方法都出人意料,我居然有点看不透他这个人了,这反倒让我不安起来。”
裴韶摇头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就为这。子房你听我说,人的性情总归是永远在变的,他以前是我最忌惮的二弟,我父皇最寄以厚望的儿子,论才智有璇玑府,论兵力有玄甲营,整个朝堂都被他踩在脚下,文武百官,世家大族,想巴结他都巴结不上。但你看现在,他有什么?洛阳蠢蠢欲动,心思翻涌。
寂静中,只听一声男子轻笑。
那一身阴沉玄袍的人启唇,已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如此说来,小王恐怕要辜负可汗美意了。”
东突厥使臣面色一变,裴忠面色亦是一变。
这句夸赞十分微妙,他裴钰接下了,乱的是己方,若是反驳,打的也是己方脸面。
谁不知道他晋王如今不复当年,不仅瘸腿瞎眼,还终日沉迷女色不问世事,什么晋王在则大周安,他哪还配得起那句话,可真要驳回,便是灭大周志气,长他东突厥的威风。
各方注目下,裴钰略带笑意,对使臣缓声道:“小王征战多年,内伤颇多,早已不适饮酒。这杯酒,便由我大周太子,我大哥屈尊代劳,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对方一愣,没想到他能略过关键,将话柄全移到一杯酒上,上官朗点头:“的确是小武所说,冯先生对此有何见地?”
冯究摇头,眼中暗藏担忧:“如太子殿下方才所言,晋王那边确实没有什么异样可察。但若是武姑娘提醒了,那必定是有她的道理,不得不听,不知上官大人又有何打算。”
上官朗回忆着,道:“小武特地交待过我,说如果真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让太子离晋王远些。”
冯究一听,稍加思索,当即有了打算,对上官朗附耳低声说:“宵禁解除之时最是不缺乱案发生,每年光是踩踏便要死上成百人,明日我会劝殿下上奏,以守护百姓安危为由,外出巡访疏通人潮,殿下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现,必然不会推辞,陛下见他如此爱民,必然亦会同意。”
上官朗眼一亮:“这个法子好啊!上元节总共还剩下两天,他两天都在外面与百姓待在一起,等过宵禁回归,盛京的热闹结束,也就到了各地藩王动身返还的时候,晋王一走,他那时候再回宫,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二人拿定了主意,决定就按这么来。
第二日,冯究便开始在裴韶面前,提昨夜盛京热闹之下的种种乱象,裴韶一听,果然放在心上,当时便去了太极宫找裴忠说起此事,自请亲自巡查,拨乱反正。
裴忠又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趁着使臣未走,正好也能让他们看到大周太子对百姓的责任担当,便欣然应下。
上官朗随裴韶在外一并巡查,第一个日夜顺利度过,无事发生。
等到第二日,白日里也一切风平浪静。
一直到了上半夜里,上官朗都还在花灯摊子前给女儿挑花灯,有心思问冯究和裴韶哪个好看。
这时耳边只听一阵嘈杂,一支禁中金吾驱人打马而来,下马便道:“太子裴韶听旨!”
裴韶懵了,跪地接旨。
金吾统领念旨——“太子裴韶,假借巡查京中之名,强抢民女,罪不容恕,即今日起幽禁太子府思过,无旨不得外出,当夜执行。钦此。”
裴韶只感到一声五雷轰顶,顾不得周遭尚有百姓围看,起身怒不可遏道:“本太子何时强抢民女过!凭什么要我思过!这旨意当真是我父皇下的吗,我不信我父皇能行出如此荒唐之事,拿来!”
结果夺旨一看,不仅字迹货真价实,连御玺所盖宝印都分毫不差。
金吾统领躬身行礼道:“殿下见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恳请殿下尽快随卑职前往太子府。”
裴韶猛地合上圣旨,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这肯定是老二在我父皇面前刻意诬陷我,不行,我不要去太子府,我要进宫去给父皇解释,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承认。”
说完将圣旨往上官朗怀里一塞,冲到马下上马厉斥一声:“驾!”
冯究看向上官朗。
上官朗将圣旨一扔,急奔马去:“愣什么!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