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临盆
海珠看着榻上的人从辗转反侧到平静下来,两眼虽是闭着,可竟从眼角滑出两行晶莹泪珠。
她脸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不敢多嘴上前,只好静静守着。
这时王婉突然睁眼坐了起来,稍愣了一刻,下了榻便往寝宫外跑,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翻箱倒柜的去找什么东西。
海珠见她那模样,有些着急:“娘娘您在找什么啊,刚刚又是想去哪。”
“裙子!”王婉道,“那件裙子在哪!我要换上!”
海珠一想,想起来她这是在说那件胭色织金挑线纱裙,便自己动手给她找了出来,伺候她换上。
换完之后,王婉又命她重新给自己挽了发上了妆,打扮的花枝招展,在镜前反复欣赏了许久,确定满意了,便又风风火火前往了太极宫。
刚到太极宫,离着殿门远远的,汪有为见是她,赶紧堆笑迎了上去,道:“皇后娘娘这来的不凑巧,陛下前脚才带着淑妃离开,不过应该也用不了太久便会回来,娘娘若不嫌弃,可以在殿中等候一二。”
王婉并不关心那两个去了何处,她只关心佟溪牛现在在哪,抬眼一望殿中空无一人,不由心一哆嗦道:“那位青年人去哪了。”
汪有为:“陛下和淑妃正是前往朱雀门送那位青年人,否则也不至于耗费那点脚力了。要奴婢说,那青年人怕是来头不小,看样子像和淑妃娘娘沾亲带故的,怪不得陛下对他客气——哎!娘娘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去哪,慢点跑啊娘娘!当心摔着!”
海珠对汪有为赧然一笑,忙带着宫娥前去追人了。
谁料没追几步,那道华贵的身影自己便停了下来,口中喃喃道:“不见也好,不见也好……”
王婉莫名其妙不断重复这句话,听得海珠一头雾水,偏还不敢过问,只能静静看着主子,观她动作。
可王婉没再有什么异样的地方,重复完那句话,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苦笑了声,转身回宫去了。
……
朱雀门下,已到分别之际。
佟溪牛没要专人派送,只要了匹马,几袋干粮,如此便能上路,却还对裴钰道:“这算是我借你的,等我见过母亲和弟弟,我会回来还你。”
裴钰一听便知有戏,眉梢略抬了抬,唇上噙笑道:“行,朕等你。”
武芙蓉却不懂他二人间那奇怪的默契,拉住了佟溪牛问道:“什么还他不还他,你还打算再回来吗?”
佟溪牛心一沉,干脆对她坦白:“小武姐,我想从军。”
武芙蓉睁大了眼:“从军?这是为什么,军营里没那么好混的。”
佟溪牛口吻坚决:“没关系,我相信我可以混出头。”
武芙蓉一时凝了神,感觉当初那个腼腆老实的大男孩子真是消失无影踪了,眼前男子说话样子,真有点顶天立地的感觉在。
她的心情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百般滋味过后,点了下头道:“好,从当初就能看出来,你从来都不是个怕苦怕闯荡的人,从军保家卫国是好事,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不过这事你回到家后还是要和你娘好好说一顿,别不声不吭突然又找不到人了,知道吗?”
佟溪牛一点头:“好,小武姐,我听你的。”武芙蓉心软了软,拍了下他的肩道:“说了那么多,也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想从军。”
佟溪牛想了片刻,对她认真说:“是因为我发现,如果是论单挑,朝廷精兵不管哪个,都不一定能打得赢我,也不一定能打得赢叛军。但是如果是群体作战,无论我还是叛军,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在军营过那几日我没弄懂原因,我想以后回去,接着探究。”
这个答复倒让武芙蓉眼前一亮,不免有些欣喜道:“行,人有求知欲是好事,我等着你回来。”
佟溪牛咧嘴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当年。
送走了人,天色已不算早了,暑气有所消散。
武芙蓉未坐步辇,而是同裴钰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裴钰是握着她的手的,但二人之间距离并不近,两肩中有一条偌大空隙,活似天堑,将两个人隔开。
“刚才佟溪牛所为不解之事,蓉儿有何见地?”裴钰率先打破沉默。
武芙蓉轻嗤,相比刚刚告别佟溪牛时的语气饱含感情,现在的她,口吻近乎淡漠:“我能有什么见地,军能胜匪,无非是军中更讲究战术谋略,不逞一时英雄。叛军再是凶神恶煞,没有个合格的人领头,说白了就是个草台班子,都不必放火,风一吹便倒了。同样的,如果连叛军都开始讲究起行军纪律、作战技巧,那这朝廷才真是要完,陛下这皇位怕也做不了多久。”
裴钰笑了,轻舒口气道:“见了那么多人,朕发现,还是和你说话最痛快。”
武芙蓉未言语,内心如明镜。
他们俩能在这好好说话,不再像往常那样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感情好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了,是因为他俩目前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想扳倒世家巩固皇权,她想兴学风开民智,无一例外,都是从虎口中夺食。
等那群“老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或许还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
金秋九月,民间荒废许久的各个官建学塾接连对外授讲,讲者为当地府衙署吏,讲学不取分文。
此遭在百姓间引起极大轰动,前去听讲者既有学者书生,亦不乏商贩走卒,一时各学塾人来人往,听学之人络绎不绝。
同时间,相府热闹。
如这般几大望族首脑齐聚的场面,上一回还是前朝末年,一帮人商议着是否废掉皇帝再立他人。
而眼下,献书之策是王免一手推行的,也都是经他们同意过的,毕竟献几本书而已,又没说非要真迹,给个刻本不也一样?只要陛下不天天想着推行科举等无礼之策,其余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一桩。至于重开学塾,又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每回都是没几日便歇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谁也没想到,自家传承百年的典籍佳卷,明面上是入了宫没错,某日一觉醒来,家传之宝居然就出现在了大街小巷,其中传世之言平头布衣都能口口相论,简直岂有此理。
而“成不了大气候”的各地荒废学塾,此时因有稀有典籍坐镇,竟门庭若市,每日座无虚席。
王免对此分外难做,他虽知自己是被龙椅上那位摆了一道,但当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考量不周,亦是拉不下那个脸。
他又想到自己位极人臣,早就压这帮人一头,面对过分指责,终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拍案而起破口骂道:“事情已至如此!诸位对本官狺狺狂吠又有何用,有这工夫,还不如入宫去找陛下要个说法,看他是否能给你们!”
众人自然息声,难以再语。
但这事就如挨了一记闷捶,怎么想怎么窝火,王免更是窝火。
憋屈之下,他又写下一封书信差人送到宫中,想要女儿劝诫陛下停止向民授学,另将典籍尽数归还世家,否则恐引大乱。另外还要小心武芙蓉那个女子,她一回来陛下便突然有此动作,难保不是听她谗言。
王婉身处深宫,哪里能知宫外腥风血雨,面对海珠递来书信,下意识觉得是家中又在催生,蹙着眉头将信撕碎,扔到一边去了。
前朝,因各地不少府衙不听差遣擅自停学,致龙颜大怒,牵扯出来不少人,一一罢了官。所空官位多为王氏子弟继任,一时间太原王氏权倾朝野,势头如日中天。
王免那边,虽觉得女儿似乎劝错了方向,但这结果他还是喜闻乐见的,满朝王姓,王氏一家独大,只等届时女儿有了身孕诞下皇子,那这天下便算他们王氏的了。
最次最次,即便生不出皇子,那不还有个武氏怀着孕吗,算着日子,大概就在年后正月临盆,不远了,若真能是个皇子,理当抱到皇后膝下抚养,也是一样的。
王免心里暖洋洋,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压对了宝,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转眼正月,淑妃临盆,帝辍朝一日。
大雪纷飞,隔着两扇殿门,裴钰听着里面女子凄厉的惨叫声,眼底红的要出血,两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红木殿门。
王婉闭紧了眼睛,也顾不得冷了,手炉都不要,双手合掌对天祈求:“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定要是个皇子,一定要是个皇子……”
这时只听武芙蓉最后一声高昂惨叫声,殿里面安静了。
裴钰急着进去,正要推门,门从里率先打开。
女医官面若死灰,木然地用帕子擦手上的血,看到裴钰那刻,险些连礼都忘了行。
王婉迫不及待,抓住人便问:“是皇子吗!是不是小皇子!”
女医官点点头,说了声是。
或许是外面太冷,声音和身体俱是哆嗦,语气里甚至隐隐带了哭腔。
王婉正要欣喜若狂,女医官却又在这时猛地一跪,哭道:“回陛下!回皇后!淑妃娘娘她,她刚刚的确是诞下一名小皇子,但小皇子全身青紫,一生下来,便没了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