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洛阳3
武芙蓉将领饭时一并领来的一只羊皮壶扔给了他,裴钰接过用牙咬掉壶塞，仰面喝了几大口才算完。
那边，雷冲对他扬声喊道：“二郎！什么时候了还玩呢！快点过来商量正事！”
裴钰将水壶上好塞,弯腰捡起盔甲搭在肩头,对武芙蓉道：“走吧,看看他们想干嘛。”
武芙蓉起身跟上。
营中，军里文武两方重要人员皆已到场,各个屏气敛眉，表情肃穆。
裴钰抵达时刻,陈知危第一时候便将书信呈上,道：“二郎看这个。”
裴钰拆开信看了遍,冷笑道：“张怀满这老东西想什么呢，还早日放人不予追究,谁跟谁追究？他以为小爷我费尽心思来这一趟是为跟他闹着玩呢,想要他侄子的命也行啊,拿洛阳城来换便是,这我倒是乐意之至。”
陈知危：“依二郎的意思？”
裴钰：“打啊,来这就是为了打仗的,东都洛阳我势在必得。”
他顺手将信塞到武芙蓉手里，说这话时面上并没有什么非此不可的郑重感在,刚摔完跤脸上还出着热腾腾的汗，衣衫凌乱，连带着人也是那一股子轻松随意劲儿。
若换身着装,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太原城里最会斗鸡打狗的纨绔头子。
主帅战略一定,所有人瞬间讨论开，纷纷提议这仗该如何开始，张驭良该不该杀。
武芙蓉看完了信,叠好收下时小声来句：“不该。”
她的动静小到几乎听不见，但不知怎么，这个营帐都因此静下来了，反倒将武芙蓉吓了一跳，回忆自己的声音何时这么明显了。
率先叫她名字的是陈知危，因排行老三，军中皆称一声陈三师爷，又因脾气好，与人为善，里里外外私下里又都爱叫他声三哥。
陈知危道：“阿武姑娘还是觉得留张驭良一条命，好防患于未然吗。”
武芙蓉点头正欲张口，雷冲便不悦道：“留那小子干嘛呢，若是换梁军活捉周军领将，早九条命都用干净了，加上他也没什么大本事，文武俱是一般，若非投生成了张怀满的侄子，他能坐在今天这个位子上？留他条命想用都派不上用场，还浪费我军军粮，索性宰了了事。”
武芙蓉一经打断，后面的话也就再难说出口了，眼见席位坐满也没自己的地方，便想先行告辞出去。
裴钰似乎看出她所想，便拍了下桌子道：“阿武，过来，坐我旁边来。”
武芙蓉一看连退路都没了，只好点头过去。
十四五岁的少女，再是如何聪慧，在这种地方，也实在太容易露怯了，处处都是压迫感，时时都要提着那一口气。
武芙蓉也必须承认，相比在其他人身边，确实在裴钰身边更让她心安自在一些。
裴钰在她来到前便将凳子拉开，等她坐下便问：“你刚刚想说什么，现在接着说吧。”
武芙蓉正欲启唇，又因总是会被打断，下意识便顿了一下。
裴钰笑道：“当着这么多人不好说么？无妨的，那就等到私下里，你只跟我一个人说。”
坐在对面的张明礼咳嗽一声，心想混球小子撩拨姑娘撩拨到部下跟前来了，冷不丁道：“也别等到私下了，什么样的话是我们大家伙儿听不得的，阿武姑娘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我们张驭良到底留不留得吧。”
武芙蓉回答果决：“留。”
但又话锋一转：“不过不是为了威胁张怀满，留他，是因为他本身的价值。”
雷冲嗤之以鼻：“马都骑不好的一个废物，能有什么价值在。”
武芙蓉：“张怀满生性多疑，身边重要职位多为亲戚担任，只要能将张驭良收为己用，就等于收获洛阳城里一张偌大的关系网，以及周遭关口的所有眼线，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她这个说法众人还是头一次听到，下意识便有些愕然，但细思之后又觉得不无道理。
张明礼犯起难来：“话虽如此，但张驭良对他叔父忠心耿耿，恐怕不会轻易招降于我们，在此之上再多假设，无非纸上谈兵罢了。”
武芙蓉听完了这话，也垂眸沉吟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人也并未为这个插曲停留多久，随即便去思索该如何攻下洛阳打赢这场胜仗。
裴钰本在同雷冲争执于带兵手段，一转脸发现武芙蓉正呆呆看着自己，心下不由柔软了些，笑道：“看什么呢，那么喜欢我啊。”
武芙蓉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一热赶紧反驳：“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开口问你问题比较好。”
裴钰转回身对雷冲说了两句什么，雷冲便暂且消停下来。接着他又转回去面对武芙蓉，道：“就现在吧，现在我有空了。”
武芙蓉见状，也没再拘谨，离他近了一些小声问：“第一仗是要正面打的是吗？”
裴钰点头：“是要正面打的，我没打算出太多兵马，且先去试探一番便是。”
武芙蓉眼睛亮了亮，似乎很是附和他这个做法，接着又道：“你能不能将张驭良一并带去？到时候抵达城门下，你好利用他让张怀满招降。”
裴钰乐了，没想到她居然有想法如此天真的时候，无奈道：“他才不会招降呢，他只会——”
说到这，裴钰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盯住了武芙蓉道：“不对，你知道张怀满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侄子就缴械投诚的，你是想让我将戏做给张驭良看，让他看清楚在他叔父眼前，他这条小命又算得了什么。”
武芙蓉笑了，这回是真感到开心，欣慰地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裴钰被她这一笑晃住了神，不由又挨她近了些，压着声音道：“你还有什么点子，都一并告诉我吧，要是合适我就用，管其他人同意不同意呢。”
武芙蓉就将利用张怀满收服张驭良，再用张驭良拿下回洛仓，诸如此类草灰蛇线的方法给他说上了一通，听的裴钰两眼直发亮，嘴里啧啧称奇。
“小蓉儿，你说你为何会是个女孩子呢，是个男子该多好。”裴钰悄悄感慨，“你要是男子，我就封你做我的左都护，让你和我一起去打仗，你肯定能建功立业，帮上我很多大忙。”
武芙蓉苦笑，眼神里说不出的酸涩，声音小而温和：“可是有很多方法，是只有女子的心思才能想出来的啊。”
帐中人声鼎沸，裴钰被喊了一声，等回过头问武芙蓉：“你刚刚说了什么？”
武芙蓉就已经摇头，将此事轻轻带过了。
商议一天下来，战略已定好，当日便整顿阵容，次日夜里围袭洛阳城。
大军出发时分，武芙蓉被叫到帅营中，听裴钰叮嘱走后事宜。
裴钰从开始便没打算带她一并前往战场，故而此时也只让她留在营中掌管军纪。
他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但看出武芙蓉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失落。
“瞧这脸垮的，就这么不乐意替我办这点事啊。”裴钰一副痛心的表情。
武芙蓉忙抬起脸道：“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裴钰问。
武芙蓉一垂眸，再抬眼眼中便带了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认真道：“我也想同你们一并去战场。”
裴钰对她这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做出了副意外反应，语气略有浮夸道：“啊？这是为何？”
武芙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的很多计谋都是从书上看来的，真正的战场，我一次也没经历过，我要去看它究竟长什么样子，然后才能去推断局面。”
裴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起身却说：“时辰快到了，先替我披甲吧。”
武芙蓉不懂他为何将话茬拐的如此生硬，但还是老实按照他说的去做，取来甲胄替他上身。
轮到护腕的时候，裴钰道：“小容儿，你捏一下我的手腕。”
武芙蓉捏了。
“什么感觉？”他问。
武芙蓉想了下，道：“很硬。”
“你再捏一下你自己的。”他又道。
武芙蓉便又捏了下自己的腕子。
裴钰问：“什么感觉。”
武芙蓉：“软的……”
他忽然俯首看她，哪怕一动不动，□□势都像在将她往角落逼，连眼神都变得危险晦暗起来。
“你不光手腕是软的。”他道，“你的胳膊，腰，腿，脚，都是软的，你这么副软趴趴的身体，到了战场上能干什么，送死吗？”
裴钰的语气莫名严厉，听得武芙蓉有点汗毛直竖，却还是坚持道：“我也可以学你们去习武的，就像我最开始连马都不会一样，我现在也学会了的啊，只要时间久了，我可以的。”
她从来都不是个轻易看低自己的人，否则当初能太守府的门都不见得敢进。
裴钰笑出声来，眼神有些戏谑，气势又往下倾了倾，凤眸注视着她道：“行，爷等着你可以的那天。”
这样的裴钰让武芙蓉很不舒服，武芙蓉下意识便想后退，未想到踩空了半脚，身体踉跄一下。
裴钰下意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动作一出，两个人都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