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8.终局(四)代价......
“砰!”……“砰!”
已然面目全非的车门被紧紧卡在扭曲的框架内,被人从内部撼动着,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闷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该死,这门已经完全被卡死——”
声音还没彻底落下,就只见原本沉重的列车门如同一张薄纸一样变形,不过眨眼间就被揉成一团,“哐当”一声丢了出去,在地上歪歪斜斜地滚了两下,停住了。
“好了。”巫烛说。
还在推门的费加洛:“……”
非人类了不起呗?
而在面目全非的车厢外,是冰冷黑暗、空气凝滞的拍卖会会场。
上一次来到这里之后他们所制造的痕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那些破坏从未发生过一样,除了一侧墙壁被列车猛烈撞开之外,其他的所有一切都完好无缺。
一行人彼此搀扶着,从已经歪扭的不成样子的列车内钻了出来。
四周烟尘扬起,瓦砾遍布,变形的铁皮车厢深深凿入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这一次,它似乎终于被摧残到了极限,就此寿终正寝,再也无法被启动了。
温简言跃出车厢,帮着季观一起将陈默扶稳。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带着几分犹疑的声音:
“……会长?”
温简言一怔,停下动作,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后方的废墟中,烟尘渐落,几道身影由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出现在了视线中。
“……”
他盯着对面浑身鲜血,形容狼狈的几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对于闻雅来说也是如此。
她望着从列车中走出的几人身上,目光在陈默惨白的脸上掠过,最后又落在杨凡的脸上。
看着对方深深凹陷的双眼,她不由得心口一颤,用力地咬紧了牙齿。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逸散身处不同时空、但却经历了的同样惨烈战斗的两拨人隔着废墟彼此相望,他们注视着彼此身上的鲜血和伤痕,一时间,谁也无法率先开口。
“是我听错了吗?刚刚谁在说话?”
杨凡抬起头,虽然双眼已无法视物,但却依然习惯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寻着,声音茫然中带着急切:“我怎么好像听到闻雅姐的声音了……?”
“嗯。”
闻雅竭力稳定着声线,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是我,你没有听错。”
“闻雅姐!!”杨凡的脸被惊喜点亮,“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盲目而欢快的声音在墙壁间留下出空洞的回响。
平安无事,多么可笑的词语。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个词和眼前几人毫不沾边的话,那就是它了。
哪怕目不能视,杨凡也觉察到了氛围中诡异的静默:
“怎么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四下环顾。
“……你的眼睛,”说到这里,闻雅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借此隐藏自己情绪的波动,“还能恢复吗?”
听到对方的问题,一丝落寞从杨凡的脸上掠过,但很快,他再次露出笑意,无奈道,“这个……应该是不行的。”
这不是单纯的皮外伤,而是由天赋耗尽、灵魂致残导致的副作用。
似乎为了不让对方难过,他又急急补充道:
“别担心,很值得的!”
“梦魇第一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会长亲手干掉的!”杨凡的骄傲溢于言表,“而我有帮上很大的忙!”
“是。”季观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揉杨凡的脑袋,点点头,语气笃定,“居功甚伟。”
得到如此肯定的夸奖,杨凡不由得“嘿嘿”一笑,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身形。
“那……你们呢?”
季观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几人身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仔细看过去时,仍忍不住心惊肉跳——面前几人的实力毋庸置疑,他几乎很难想到,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们居然会消耗至此?
连带着他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试探。
“发生了什么吗?”
闻雅言简意赅地回答:
“丹朱和耶林已经死了,他们不会再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怪不得。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这里是梦魇的大本营,而丹朱则是被梦魇钦点的船长,想要在他们的手中活下来——乃至反杀——都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是,”
原本已经趋于平稳的声音忽地一哽。
闻雅深吸一口气,用力了闭了闭眼,冷静几秒之后,才继续说道:“苏成他……”
“我知道。”
是温简言的声音。
这是自他踏入游轮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闻雅一怔,不由得睁开眼,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青年站在废墟中,眼神很渺远,声音轻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散。
“我已经见过了。”
在那场幻梦终结之前,他曾亲眼见证了惨烈的现状。
喉咙汩汩涌出鲜血的塔罗师,向前伸出被花枝穿刺的手指。
如果说,在见到闻雅他们之前,他心中还留存着一丝侥幸的话……在看到现实中的一切都和幻境中符合的时候,那最后的幻想也随之破灭了。
“……………………”
四周一片死寂。
像是什么开关被突然打开,崩溃的节点突然而至,闻雅死死咬住牙,脸颊上的肌肉猛地绷紧起来,本以为已经干透的泪水此刻失控地自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淌了下来,喉头不由自主地发出哽咽。
“好了,好了。”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头顶传来轻轻的声音。
闻雅抬起眼,正对上温简言看过来的目光。
温简言垂下眼,轻声说: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所做这一切,为的一定是最终的胜利,不是么?”
闻雅生生咽下喉中浓烈的血腥味,最终只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节:
“……嗯。”
如果不是苏成,丹朱将无法被削弱,真正弱点也无法被暴露。
而苏成也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那就对了。”
温简言嗓音有些哑,但还是温柔地掖了掖闻雅耳边染血的乱发。
他是那个和苏成认识最久的人,但却也是在这一时刻安慰所有人的人。
“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帮闻雅擦去脸上的泪水,直视着她的双眼,声音中带着无法被忽视的力量。
“梦魇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
“你的手臂是被‘吞噬’的,我无法让它再生。”巫烛检查了一下雨果的手臂,目光扫过他伤口中涌出的血烟,补充道,“你的损耗也一样。”
一旁,传来一道虚弱的嘲笑:
“嗤。”
陈澄勉强抬起脑袋,“那不只是雨果……我们身上差不多所有伤都是天赋透支造成的。”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很难管住自己的嘴:
“那你整体来说岂不是没啥用?”
“……”
巫烛抬起头,一双无机质般的金色眼珠一闪,盯住了陈澄:
“能保你们不死。”
陈澄:“……啊?”
“我没法替你止血,但是,如果你的血淌尽了,我能把它们重新灌回你的血管里。”说着,一旁的黑暗缓缓散开,不知何时被收集到的鲜血飘在其中,浮浮沉沉,“其他的致命伤也同理。”
明明说着很残酷的内容,但语气却很是平静,几乎没多少情绪起伏。
“只要你们不再继续透支你们的天赋和灵魂,你的身体就不会死在这里。”
“当然,如果觉得过程太痛苦,也可以选择死。”
“放心,不疼,很快的。”
陈澄:“……”
他艰难转动脖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的陈默:“他认真的?”
陈默:“……嗯。”
作为第一个被提供此项服务的人,他对此显然已经平常以对了。
“没事,习惯就好。”
与此同时,费加洛正带着温简言前往肖像画的所在之处。
尘嚣落下,拍卖会里只剩一片死寂。
这里的一切都和上次并无差别,暗红色的帷幕无处不在,像是沉郁的鲜血,天花板上刻画着诡异的金纹,多看两眼都会令人头晕目眩。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并不是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这一次,无论是下方的观众席还是上方的贵宾席都空空荡荡。
这种空旷令人莫名心中发凉。
“我发誓,那几张画真的应该就在这里挂着,”费加洛盯着面前的墙壁,神情费解,“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哪儿去了。”
在他的面前,原本挂着那几张连通内外拍卖会的人物肖像画不自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墙壁。
温简言的目光落在墙壁上。
他抚摸着死海古卷冰冷细腻的封皮,这本由408张人皮缝制的书压在掌心里,此刻重若千钧。
对于肖像的消失,他并不意外。
它们和死海古卷一起,都是梦魇之所以会降临于此、并且停留于此的锚点。
如果被摧毁,梦魇将会被规则毫无余地地排斥出这个世界。
它不可能对他们的寻找无动于衷,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好让它们不被发现。
“不。”他缓缓道,“它们就在这附近。”
——列车的规则是既定的。
既然它会冲入这里,那也就意味着,剩下的几张肖像一定就在这里。
“我们继续找。”
哪怕是掘地三尺,将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掰开、拆下都无所谓——那几张画像无论如何都必须被找到。
“虽然话是这么说,”费加洛苦笑一声,“但是,你知道这里有多大吗?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我们到底要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在那边。”
“???”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个愣神,纷纷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
几步之外,巫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定定站着,偏着头,目光投向拍卖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走。”温简言最先反应过来,向着巫烛目光投去的地方大步流星地奔了过去,他一动,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立刻紧随其后。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概括成简单粗暴的一个字,那就是:
拆。
高台之上的一切被毫不留情地破坏拆解,终于,随着最后一块帘幕被猛地扯下,在那一刹那,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冰冷暗淡的光从上方落下,照亮了帘幕后的墙壁。
一排阴冷诡异的巨幅肖像画,就这样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浓墨重彩,面容模糊。
所有人的面孔都隐没于黑暗深处,无法辨认出五官长相,一双双没有血色惨白手掌交叠放在前方——他们曾用这双手在阴冷诡异的泥土中翻找,将一片片散落于其中的镜子碎片收集起来,将背叛的罪行再次拼凑,实施……而他们的双手也因此被侵蚀褪色,再也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并被肖像画永久留存。
“……”
被背叛的神明站在侧后方,冷冷望着那几张肖像画。
他的侧脸被光线分割,眉骨压下,投下阴郁冷峻的深痕。
有什么阴沉的、不安的、诡谲的东西,在他那看似冷漠的表象下左冲右突,遏制不住地扯露出狰狞的獠牙。
忽然,他的脸被转了过来。
愕然间,他低下头,不期然撞入一双眼的深处,在那比寻常人类偏浅的双眼深处里,闪烁着一点坚定而温暖的光。
“还看它做什么?”
青年抬着眼,专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像是从时光尽头的荒原中望来,就像是他第一次向着坟墓中笑着伸出手一样——
“有我帮你报仇呢。”
在那一瞬间,刚才所有坚冰都随之消融了,那些锐利的愤怒、刻骨的敌意,漫长的仇恨……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安抚。
巫烛向前一倾,用额头抵着温简言的额头,他低声笑了,应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