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9.终局(五)尘归尘,土归土......

“……”

后方,陈澄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等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难道在场所有人里只有我看到了吗”,但是,还没等他真的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言论,就被陈默不做声地一手掐在了胳膊的伤口上,顿时脸孔一阵扭曲,什么字都吐不出来了。

只可惜,错过了这次说话的时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只见站在最前方的温简言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冰冷的铜油灯。

这是来自于列车的顶灯,尚未燃烧殆尽的灰白色灯油盛在其中。

伴随着“嗤”的一声响,一簇火苗直窜而起。

就这样,鲜红的火舌一点点舔上了油画画布的底端。

随着火焰向上攀升,油画的布料也开始随之皱缩,上面的颜料在高温熏烤之下开始一点点融化,滴滴答答地淌下,本就阴冷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图画也变得越发扭曲。

一股尸体被烧焦般的臭味立刻在空中弥漫开来。

可是,在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火焰却无法再继续向上蔓延了。

火光中,那原本一动不动坐在画面中的肖像忽然动了一下——!

“……?!”

见此,温简言心中一悸,不由得向后倒退半步。

他知道,这一切绝非自己的幻觉,立刻扭过头,厉声道:“快,剩下的灯油!”

虽说他并没有完全猜到现在的异状,但也差不多预想到了,一切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顺利,于是,出于保险考虑,在其他人拆拍卖台的时候,他则前往列车内,将里面所有留下的灯油全部一一收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更多的灯油被接二连三地砸上油画,烈火烧的越发凶猛,几乎炽白如镁。

可即便如此,火线依旧攀升缓慢,无法寸进。

就这样,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宿居于油画中的“人像”一个接着一个地恢复了行动能力。

一张接着一张……

面目模糊的亡灵缓慢地起身,开始向着油画框外走去。

很快,第一个人迈出了画框。

它的身材并不高大,脖颈以上一片黑暗,无法看到五官,唯一能看清的是……

一双端端正正放在前方的手掌,苍老皱缩,犹如树皮。

“呃——”

一瞬间,季观犹如迎头遭遇了一记痛击似得,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按住了太阳穴,脸色刷的白了下去。

身为灵媒,他的感知比所有人都更敏锐。

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进入到他们所在空间的“东西”强大无比,也邪恶无比,几乎远胜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存在……那种几乎浓达实质的压迫感直冲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力就此摧毁。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存在——而是被放在梦魇最核心位置中,被这里的血腥气滋养哺喂了不知多少年的鬼物——

皮肤之下,那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恶鬼似乎也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季观额头布满冷汗,厉声喝道:

“小心!!”

老人走的非常缓慢,可是每向前一步,周遭的光线就暗下一点,像是油画深处的黑暗也随着她的身形被裹挟了出来,犹如浓浊的雾一样,在身后涌出、逸散。

四周的温度在飞快下降,不过短短几秒,居然已冰寒刺骨。

温简言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向下淌去。

他心里知道,他们现在这个状况已经经不住第二场苦战了。

所有人几乎都已油尽灯枯,几乎穷途末路,可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的话——

忽然,猝不及防的——面前老人的步伐一停,居然就这样站住了。

注视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阴冷身影,温简言一怔,好像忽然反应了过来,猛地扭头向着身侧望去。

巫烛站在咆哮的黑暗中央,细细的金纹在皮肤下流淌,一片窒郁暗影深处,他的眼眸冷冷燃烧,像是两点鬼火。

一瞬间,空气中已经被蓄积许久的压力在一瞬间释放,狂暴的力量自四面八席卷而来。

在这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中,祂像是被死死钉入的强硬礁石,护着身边方寸之地的平安。

而后……

他缓缓迈出一步。

季观目瞪口呆,震惊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那在刚刚给他带来无尽恐惧和威胁的存在,缓慢地——几乎是不情愿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

像是黑暗在火焰下退却,潮水在礁石前溃散。

所有的“人像”都似乎同样感受到了同样的强制力,对方每向前一步,它们就不得不后退一步,就这样,被生生“压”回了它原本应该在的肖像画内!

巫烛微微侧过头。

金色裂纹在他的颧骨上延展。

他的目光落在温简言身上,那如鬼火般的目光中,只剩下迫人的专注。

“……你可以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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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简言如梦初醒,他扭过头,厉声:“快——”

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哪怕是伤者也行动了起来,竭尽全力,不留一丝余地,不剩半点气力——一盏,一盏,又一盏,灰白色的灯油被火焰融化,赤红色的火舌像是要燃尽一切般跳跃着,所有的灯油都被倾尽一切地砸了上去!

可是,哪怕火焰肆虐,颜料融化,画面扭曲,肖像画却都如同无法被彻底销毁一样,它们都在始终和外界存在着、对抗着、维持着完整。

很快,最后一盏灯油也被用尽了。

可是不够,依旧不够。

人像在火焰中扭曲,它们在巫烛的压制之下无法离开画框,但又不甘这样消散。

看着巫烛脸上崩裂开的、越发密集的金纹,温简言只觉心急如焚。

他焦躁地四处环视,想要寻求破除现状的方法。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必须赶紧……

忽然,始终被他拿在的死海古卷,正在这时诡异地脱手了,那犹如人类皮肤一般的质地就这样从他的指尖突兀滑下,像是拥有自己的个人意志一样,从他的手中坠落。

——?!

温简言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捞,但伸到一半,却忽然生生止在了半中央。

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死海古卷落入烈火。

不过眨眼的功夫,在尸油催生下猛烈燃烧的火焰瞬间舔上了封皮。

哗啦啦!

书页在火焰中无风自动,一张张由人类皮肤制造而成的书页飞快地翻动着,不过瞬间,目力所及的一切似乎都随之燃烧了起来!周遭的一切都随之陷入了炼狱火海,空气像是变成了流淌着的岩浆,向着四周直扑而来!

温简言声嘶力竭:“退后!!!”

众人彼此拉拽着,搀扶着,踉踉跄跄向后退去,以免被扯入烈火。

可是,即便他们已经退的足够及时,依然无法阻挡地受到了高温的侵袭,脸上传来尖锐的灼痛感,每一下呼吸都像是要将肺部烧尽成灰。

温简言咳嗽着,单手抬起,挡在眼前。

在镁光弹一般的强光和热浪之下,他勉强将双眼撑开一条缝隙,竭力向着远处看去。

无数的火焰组成的细蛇随之腾跃而起,一道道虚无的影子随之浮现,它们裹挟着烈火,在黑暗中鼓动成奔涌着的狂风,犹如庞然的巨人,猛地向着那几幅肖像画扑去!

烈火和飓风中,传来尖锐的呼啸——绝望、愤懑、怒火——混杂着无数情绪的咆哮声冲天而起,凝聚成恐怖的力量。

画布卷曲,颜料熔融。

原本止步不前的火线一步步推进、攻城陷地。

被火焰熔化扭曲的油画之中,五官模糊的“人影”仍在不甘地挣扎,但是,无数烈火凝练而成的手臂抓住了它们,将它们死死捉住,强行向着火焰的更深处拖去!

四百零八条性命,四百零八个亡灵。

寄托着鲜血和不甘、未来与希望的《死海古卷》,自诞生之初,就注定了将与梦魇无法分割,像是一段从源代码演变而来的病毒——哪怕撕下残页,封锁原本,梦魇都无法将它从自己的系统中拔除——那一次又一次反复出现的“408”,就是它所留下的、无法被消除的烙印。

而在不远处,一道佝偻着的,苍老的身形站在那里。

那道身影的轮廓同样被烈火点燃,但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似得,宛如岩块般岿然不动。

它远远望向巫烛的方向,原本挺直的肩膀向下垮去,然后……

弯下腰,缓缓地鞠下一躬。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热浪在众人的眼前炸开,它以破坏性的力量向着外部扩散,摧毁着附近的一切——

冲击之下,温简言踉跄向后退去,可下一秒,眼前过分刺眼的灼烈光热被遮挡殆尽。

夜色在眼前铺展而开,犹如温柔的羽翼。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弥散。

它吞没了一切。

烈火被阻隔在外,所有人都被牢牢护于其中。

终于……

黑暗渐渐散开。

烈火已熄,空中尚余滚滚热浪。

被熏得看不出原样的墙壁上,歪斜挂着扭曲的、不能辨认出原型的画框,深深被烧融进了墙壁之中,犹如人类焦黑的骨殖,画布已经彻底被烧毁,连同着其中的人像一起。

尘归尘,土归土。“……”

众人在一片狼藉中彼此搀扶,艰难起身。

他们茫然地环视着,急促地喘着气,似乎还未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没有丝毫预兆的,四周的一切忽然开始晃动,震动从地面深处一波一波地传导而来,不过眨眼间,就由轻微变得剧烈,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随之震颤。

隆隆,隆隆——

地面深处,传来沉闷的响声。

原本完好无缺的天花板上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裂开,巨大的裂纹疯狂生长,原本横亘于头顶的诡异纹路随之变得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砖块瓦砾向下砸去,发出轰然巨响。

目力所及之处,似乎一切都在随之崩塌。

所有的所有,都在昭示着一个现实:

他们成功了。

无形的重担从肩上卸下,强烈的疲倦和释然从身体深处升起,一时间,居然给人以痛哭的错觉。

“毁掉了吗?”目不能视的杨凡抬起头,茫然无措地四下环顾。

“嗯。”闻雅垂下眼,强忍着泪意,回答道,“是的,毁掉了。”

“一切结束了,对么?”

“……”

“对么?”

这个问题之后,是长久的寂静,众人不由得一怔,扭头向着温简言的方向看去。

青年一言不发,目光久久落在那些画框的残骸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喂!”

如此漫长的沉默,令所有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不。”温简言回过神,摇摇头,缓缓说,“没什么不对。”

是啊,结束了。

所有订立最初契约的血脉灵魂都被彻底拔除,梦魇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就此断裂。

失去了立足于这个世界的“锚点”,梦魇就再也无法侵入进来。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毫无任何漏洞。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却似乎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在生长。

“只是……”温简言很快找到了这种不安的来源。犹豫几秒之后,他开口说道,“我总觉得似乎……遇到的阻碍有些太少了。”

“……什么?”费加洛扭过头望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声音难以置信地上扬,“少???”

他们遇到的阻碍到底少在哪里了?

列车上的九死一生,游轮上的以命相搏——一个接着一个,生生斩断梦魇的左膀右臂,从绅士,到耶林,丹朱,再到张云生,直到它所有的棋子尽废,所有的手段都断绝。

这一路,每一步走的都是如此艰辛,每前进一寸,他们都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温简言摇摇头,开口道,“而是在自从列车进入游轮之后,梦魇似乎就再也没有对我们的所作所为给出过任何反应,难道不是吗?”

梦魇当初是多么害怕他们上车啊。

它不惜动用一切力量,所有的底牌都一一打出,无论是用幸运游轮的残骸拼凑出一个虚假的副本,还是将失去形体的No.1再次唤醒,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只为了阻止他们登上列车,阻止他们进入到这一层。

可是,当列车真的进入这里之后,梦魇却再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了。

肖像的位置并非实时的变动,否则的话,它完全可以被挪出拍卖会场,而肖像在烈火的挣扎和反击,也是它自主的选择,在这一过程中,梦魇的存在几近于无。

为什么?

难道是失去了所有的底牌,所以就干脆放弃了抵抗?一切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随着四周的摇晃越发剧烈,他心中的不安随之扩大。

倏地,巫烛抬起头,他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

“等等,不对。”

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块足足有数人多高的石头砸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达数米的大坑,发出轰然的巨响,但却无法盖住他冰冷紧绷的嗓音。

“它没有走。”

哗啦啦。

头顶的天花板彻底垮塌。

一阵冰冷的、裹挟着阴冷腥气的海风从上方送了过来。

众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缓缓地、几乎是迟钝抬起头。

上方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已经被彻底破坏,上方被压着的所有的层数似乎都随之消失了,再向上,就是冰冷无垠的夜空——不过,和记忆中的黑暗无光不同的是,这一次,天空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红色。

它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撕裂了。

无数硕大的、庞然的眼珠在天空中转动,有的小如手掌,有的大若高楼,它们彼此挤压,几乎占领了整个天空,无尽的红光从上方俯视下来,像是血色的帘幕,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温简言仰头望着那些熟悉的眼珠,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忽然明白了。

天空这红色的、宛如伤痕般的裂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

对了。

是在列车上。

他从初始之地中被德叔送上列车,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上时,透过车窗,他第一次看到了空中血红色的伤痕。

裂口之中,眼球转动。

随着温简言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梦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再安全,于是,从那时开始,它就开始做两手准备。

其一,——也是梦魇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做的——就是阻止破坏温简言的一切计划:无论是阻止他回到游轮,还是登上列车,只要温简言试图做些什么,它都千方百计地试图阻止。

其二,则更为隐蔽,也更为核心。

梦魇知道,一旦它和这个世界的连接点被破坏,它将被彻底排斥出这个世界,它在这里付出的所有努力、设下的所有布局,都将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一劳永逸:

彻彻底底地进入这个世界。

使它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不再只有那一纸契约,深深扎根于这个世界之内,犹如牢牢长入肌理的脓创,哪怕锚点被破坏,也无法将它从中驱赶出去。

随着时间推移,那道裂缝被扯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眼珠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占据着越来越多的天空。

它操纵张云生干扰列车的进度,利用丹朱毁灭着游轮上的有生力量。

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那便是……

彻底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