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4.终局(十)弥天大谎......
血红色的苹果缓缓下落。
时间的流速像是被放慢了百倍、千倍,一息如被凝固成永恒,这一瞬间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样被无限拉长。
直播广场之上。
无数张大大小小的屏幕在高空悬浮,定格于这同一个画面之上。
观众们不受控制地大大地张着双眼,视线如同着魔般聚焦于其上,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抹血色捕获。
无法逃离,无法挣脱。
咕咚。
苹果坠地。
发出一声很轻的,几乎转瞬间就会被吞没的声响。
而在它砸上地面的瞬间——
寂静猝然被撕裂,放缓的时间陡然加速,无数光点、画面、声音都在耳边轰然炸开,如同庞大的洪流一般,尖啸着涌来!将所有注视者都尽数吞没!
虚伪的幕布被刹那撕破,所有徒劳的伪装都尽数消失。
所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直白而残酷的……
现实。
“——”
瞳孔扩张。
……不。
不。
巨大的恐慌啸叫着,吞没了凝视真相者的神智。
来自观众们的情绪像是海啸,一波又一波,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已然摇摇欲坠的梦魇本身。
地面震动,天空倾斜。
咔。咔咔。
地面深处,传来诡异而混沌的闷响,像是无数的惨叫和哀嚎。
属于“真相”的洪流涌入他们充满恐惧的瞳孔。
由尸骸构建的船只在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上航行,所有的面孔都双眼紧闭,面带满足的微笑,沉湎于虚假的梦魇深处,头顶,脚下,四周……身边只有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没有意义的深渊。
他们就这样被圈养起来。
像是待宰的猪。
毛细血管般的管道从他们交叠的身体中穿过,血红色的汁液被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身体中榨取出来,最终被拟化为“积分”,在船体中纵横奔流。
“——————!!!!”
无数眼珠在其中剧烈地抖动着,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道的挤压,鼓鼓地从空中挤出来,犹如一串串果实一样低垂着,一双双眼珠用极快的速度疯狂乱转着,血红色的颜色越发浓郁,像是要流淌下来,垂落进海里一般。
这一次,梦魇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它太饥饿,太贪婪,它庞大的身体里塞下了太多的人、太多的灵魂——他们已经和它成为一体,密不可分,是它的器官,是它的细胞,是它的神经元,当这些灵魂沉睡的时候,他们供它驱策,任它利用,孜孜不倦,源源不断地被榨取着剩余的价值,然而,当它们苏醒之后……一切就都被颠覆了。
这一次的危机,诞生在它的内部。
上一次,仅仅只是观众苏醒时所造成的广泛性恐慌,就已经足以将它的系统逼至截停。
而这一次的动乱就那么简单了。
一个细胞的罢工毫无价值。
但如果是上百、上千、上万、上亿万呢?
天空下方,拍卖会内,原本亮起的包厢灯火一盏一盏暗了下去。
高楼落,宾客散。
祂们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只是来静待瓜分的消费者,眼看侵吞无望,自然没必要待下去。
拍卖台之上。
人类青年沐浴于血色光之下,他身姿笔挺,冰冷的狂风吹起他的头发,像是一片被撕裂的乌云。
他优雅地微笑着,向着上方缓缓伏身,像是落幕。
欺诈师向整个世界带来最后一场弥天大谎。
换取颠复一切的残酷真相。
*
此时此刻,船体之中。
哪怕身处船体最深层的位置,众人依旧能感受到那强烈的震动。
“你们看!”
闻雅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忽然惊叫一声。
众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低头向着下方看去。
在他们脚下,那湿软的、犹如被血肉构成的地面上,那一张张脸孔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平静,它们深阖着的双眼频繁翕动,挣扎痛苦的神色从上方浮现出来,像是被魇住的人正在拼命清醒。
正当众人准备进一步观察的时候……
倏地,一双眼猛地睁开。
“……!”
在和那双脚下的眼珠对视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一阵悚然,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这是……”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它虽然睁开了双眼,但是却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几个。
因为在那混沌的眼珠之上,似乎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没有聚焦地落在半空中,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他成功了。”
雨果轻声道。
当观众开始苏醒的时候,就是匹诺曹计划成功的时候。
诚然,梦魇无比强大。
但是……如果你真的足够了解它的话,它也十分脆弱。
它的所有强大和恶毒,都建立在那脆弱的“眼球”之上——【直播】是它的一切,也是它必须凭依的力量主体。
观众是它最忠实的帮凶,也会是它最凶恶的敌人。
而梦魇因不甘放弃这个世界而选择将自己的本体侵入进来,则相当于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而温简言的“谎言”,就是那把狠狠捅入其中的、无比锋利的刀。
“……”
忽然,苏成猛地抬起头,脸色凝重地望向空中。
“怎么了?”站在他身旁的闻雅注意到了他脸上变换的神情,表情也不由得一变,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它在抵抗。”苏成道。
身为游轮此刻的掌舵者,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梦魇的活动。
他缓缓道,“断尾求生。”
切除坏掉的部分,驯服好的部分。
对前者分割和杀戮,对后者劝诱并安抚。
就这样,梦魇切断、抛弃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将这一场“坏死”遏制在可控范围内。
“什么?”闻言,众人都是猛地一震,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对方此刻口中话语的含义——哪怕已经到了现在,梦魇依旧并不肯放弃挣扎,而是依然苟延残喘,试图破局。
陈澄表情扭曲,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得:
“……真是见了鬼了,它究竟怎么才能死!”
哪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优势所有的手段,梦魇都依然无比难缠,简直像是屋子里永远无法被清理掉的蟑螂一样。
“……就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闻雅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很可惜。”
苏成摇摇头。
“没有。”
他是船长没错,但却依然是梦魇的船长。
他的所有力量和特权都是由对方赋予,在现在这样强度的控制之下,在梦魇注意力的空隙深处,构建出一个不受干扰的小小空间已是他的极限了。
“可是——”陈澄猛地提高声音,可这一下,却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惨白着一张脸,缓缓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求生吗?”
但问题是,他们难道还能做些什么吗?
答案是如此冰冷而苦痛。
此时此刻,他们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对船体进行的直接物理攻击此刻已经并无大用处,甚至还会因此暴露出这个安全的小小空间,将苏成置于危险之下……如果真的成功参战了,那又如何呢?
他们此刻已如半残,从身体到灵魂都已濒临极限。
此刻开启一场新的战役,无异于自杀。
“……只能祈祷好运了。”
苏成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不需要。”
忽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在后方响起。
闻言,众人都是一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白发黑眼的少年静静站立,他向来如此,只要没人找他搭话,他就像是一株植物一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悄悄生长,只有在开口的一瞬间,才会突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过来。
白雪抬起头,用一双幽深的、犹如旋涡一般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的众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缓缓地,再一次重复道:
“不需要祈祷好运。”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很快,他们反应了过来。
“不行!”闻雅上前一步,表情极其凝重,“你已经不能再使用天赋了。”
他们很早就已经了解,白雪的天赋已经消耗到极限,几乎没办法在经得起下一次使用了,而天赋的使用所带来的副作用,是唯一无法被治疗和逆转的,倘若他此次强行使用的话,恐怕会成为所有人中第一个死去的人。
“我知道。”
白雪点点头。
“我不准备使用天赋。”
他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小拇指,然后抬起眼,郑重而严肃地说道:
“我保证过的。”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本就是伴死而生者,无论什么时候死去,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他终于有了生的欲求。
他想活下来。
不,不仅仅如此——他想所有人都活下来……他想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离开这里,想站在阳光下,再一次感受到它的温度。
正因如此,白雪决定遵守诺言。
“等等,那你的意思是……”
白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眸光一动,视线落在了苏成的身上。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神谕有那么多预言家,但梦魇却独独选中了你作为船长吗?”他问。
苏成一怔。
“你不仅仅只是预言家,就像我不仅仅只是灵媒一样,”少年的双眼黝黑莫测,犹如黑洞一般,所有的光线似乎都会就此遁入瞳孔,半分都无法从中逃逸,“你和我的天赋本质都是一样的。”
白雪凝视着苏成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瞳孔,道:
“我们都是【玩弄命运的人】。”
第一次,苏成的情绪出现大幅的波动:
“等等,你的意思是……”
“是的,没错。”
白雪点了点头,肯定了苏成的猜测。
他算的每一次塔罗,都是一次对命运的窥探,在未被观测之前,一切都为神秘,可是,当他开始将目光“投注”于其上时,就会对那未知的世界施加以无形的力量,反而迫使它向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是窥探而导致命运注定,还是因注定而诱人窥探?这是名为混沌的终极命题,没有一个预言家可以回答。
“随着你天赋的使用次数增加,你的塔罗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对命运的‘固定’也能越来越高。”
苏成定定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雪,整个人如遭重击。
“是祝福,也是诅咒,对不对?”
白雪道。
正如他所掌控的“命运纺线”一般。
从他们获得它的一瞬间,这场诅咒就已经悄悄降临。
——玩弄命运之人,必将反受命运之苦。越廈仂格
“不过,现在的情况和之前又有所不同,”白雪扭过头,目光看向苏成背后的黑暗——在那无法被光线照耀的空间里,是巨大黑暗的培养皿,“你已经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已经没有副作用需要支付了。
“我来教你。”
“如何改变这一切。”
“………………”
注视着白雪悬浮在半空中,白到几乎透明的指尖,苏成停顿几秒,将自己已经失去实体的手掌,缓缓搭了上去。
“——!”
只是一秒,苏成倏地抬起眼,眸光急剧震动。
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在那短暂的半秒钟内,这两名天赋与命运相关的人究竟交换了什么样的思想,亦或者进行了什么样的沟通,那一切似乎都和他们的天赋本质一样隐秘。
所有人都紧紧地注视着苏成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
一下子,四周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
白雪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转身后退,重新回到了他一开始待着的那个角落之中,重新当起了那一株不会说话只会呼吸的植物。
苏成垂下眼,星月塔罗像往常一样浮现在他的掌心里。
他从中缓缓抽出一张。
然而,和所有人想象中的都不一样的是,哪一张塔罗牌上不再有任何混沌凌乱,令人视之发狂的线条,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深不见底的纯黑色——那沉沉的、像是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进去的黑色,犹如命运无声的呼唤,从深渊深处浮上来无法辨识的低语。
塔罗师张开手掌,按在了牌面之上,然后一点点地、缓慢的抚过。
黑色的迷雾化作灰烬散开。
清晰的图腾跃然于眼前。
狂暴的火焰中,巨大的车轮碾碎世界袭来,胜利的王者高高端坐于其上,目带凶戾的猛兽伏在两侧。
此为大阿卡纳第八张牌。
其名:
【战车】。
*
随着第一双眼的张开,接下来睁开的,是第三双,第四双,第五双……
犹如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坍塌,带来了无法挽回的链式反应,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观众都被规则的力量强迫,从混沌但愉快的沉眠中拽了出来,他们惊恐,他们颤抖,他们无措,他们逃离——但不管他们如何尖叫哀嚎和祈求,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们在无与伦比的痛苦之中凝视着【真相】,哪怕再无法忍受都不能挪开视线。
于是,这一次,他们终于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充满无尽痛楚的惨叫混合着呜咽和呻吟,回荡着游轮剧烈震动的深处,游走在每一条崩毁的走廊之中,在转瞬间响彻整个世界,旋转着上达天听。
他们看到——
黑海外,是被抛却的世界。
一切有价值的存在都被明码标价,打包贩卖。
土地,矿藏,文明,灵魂。
他们祖祖辈辈用双手建立起来的一切。
荒芜的废墟压着惨白的肢体,一张张茫然的脸上,定格着恐惧和绝望。
那些曾是他们的同胞,他们的手足,他们的血亲。
曾经的故土,此刻已沦为炼狱。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被早已遗忘的东西开始在空洞的躯壳深处悄悄发芽。
它是什么?
它叫什么?
不知道,不记得,不明白。
但即便如此,它们冲破障碍,顶开混沌的一角,开始向上疯狂生长。
那些已在漫长的圈养中麻木的灵魂睁开双眼,在他们空虚的身体深处,某种不知名的痛苦左冲右突,不知该向何处宣泄。
不过瞬息之间,四面八方、数不胜数的人脸开始醒来,接二连三地睁开了双眼,不同的脸庞,不同的五官,苏醒的脸孔们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像是惨叫,像是哀嚎,像是悲鸣,也像是怒吼。
它们此刻却全都化作了一张相同的怒容。
瞳孔缩小成了针尖大小,眉头束立,脸颊下凹,嘴唇扭曲,牙齿咯咯紧咬,某种狂暴的情绪几乎要从这张脸上咆哮着奔涌而出。
恐慌不知何时已经被烈火烧干,能在如此烈火中残余下来的,只有最极端、最浓烈、最尖锐的东西。
男人、女人、年老的人、年轻的人、强壮的人、虚弱的人、富有的人、贫穷的人、卑劣的人,高尚的人,懦弱的人,勇敢的人……无论他们曾经拥有多么不同的身份,有着多么不同的人生,多么迥异的思想观念……此时此刻,一种完全相同的情绪,如风暴般统治了他们。
仇恨。
轰隆隆。
源源不断的震动自脚下生发而起。
麻木者终于无法再沉睡。
沉眠于虚假世界之中的人终于无法再对身边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悲伤化作愤怒,愤怒引发仇恨,仇恨孕育疯狂。
本该驯顺服从的神经元突然拥有了个人意志,使得“身体”中的一切都开始了暴动。
所有的安抚都成了徒劳。
所有的补救都成了空想。
天空中,最大的一枚眼珠开始变大。
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吹了起来,毫无限度地膨胀、膨胀、再膨胀,周边的其他眼珠被挤压得变形,向着四面八方退去,而在那枚眼珠膨大到达一定限度时候——
“砰!”
像是被尖针戳破的滚圆气球,砰得炸开,后方露出一角深黑色的天空。
第一只眼珠爆掉之后,紧接着是,是第二枚、第三枚……一只只眼珠在无形力量的催化下膨胀,它们不受控制地滴溜溜乱转,恐惧的眼珠里充斥着蛛网般的血丝。
这一次,梦魇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就此被彻底抹除,它迄今为止所建立的一切、所攫取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无数滚动膨胀的眼珠在天空中剧烈颤抖,像是在经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折磨。
忽然,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所有的眼珠都齐齐下落,刻毒的视线死死锁定在下方
那个渺小的人类。
和庞然如山的它比起来,就像是蚂蚁那么小。
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千里之堤的溃败之始。
是首恶,是灾星,是主谋。
他是它从一开始就最该拔除的火毒。
“■■该死■■■——”
“■■■你■■■■错误。”诡异的,犹如无数道声音重叠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它似乎是来自于四面八方,找不到真正的源头,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滋滋电流声,疯狂而快速地重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该死■■该死■■该死■■——”
下一秒,一张羊皮纸缓缓浮现在空中,它被四周落下的血雨淋湿,上面的文字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右下角歪歪扭扭的字样却依然清晰可见。
【温简言】。
“你以为■■■可以全身■■■退?”
忽然,所有的电流和乱码,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世界像是被拔掉了电源。
一时间,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
——“你会和我一起消亡。”
游轮深处,有一条深不见底的走廊,走廊上是一排船舱,每个舱门之上,都有一个具体的编号,以及一个数字。
那间标着No.8的舱门上,入住进度为96%。
至少……
本该是96%。
几乎就在游轮开始摇晃,走廊开始崩毁的同一时间……
上面的数字毫无来由地开始跳动。
——97%
温简言微微一怔。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张开的掌心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指尖已然变得透明。
“……”
他很早以前就深知,在这里,一切选择皆有其代价。
这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哪怕对于神明也一样适用。
巫烛可以治愈一切,复原一切,但是,对于天赋带来的消耗,他却依旧无计可施。
温简言的天赋,正因如此,它所带来的副作用也将无法想象,所以,在今天之前,他几乎从不轻易使用自己的天赋。
而在决定今天这么做之前,温简言曾进行过周密无误的计算,哪怕按照最糟糕的比例增长,他将所有积攒留存的天赋都尽数使用,也不会导致最终的异化。
至少……本该是这样的。
舱门歪斜,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露出后方溶解的墙壁。
沉重的金属门一角深深砸入潮湿柔软的红色地面,一点点向下陷去,可即便如此,上面的数字仍在无可阻止地、被某种力量强制催生,一点点地向上跳动。
——98%
四周的一切都在消散,溶解。
在那构成船体的一张张脸孔上,原本如奔雷般的怒容开始消散,它们开始呜咽,然后哭泣,源源不断地血水从他们的眼底涌出,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面上。
——99%
温简言抬起手,张开五指,若有所思地望着红光穿透掌心,血雨从天空中降下,却径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滴答砸落,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
痒。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天赋的代价啊。
真有趣。
就好像他的存在被规则否定。
属于他的一切都将变为……
谎言。
呼呼的风声灌入耳中,变成混沌而遥远的杂音。
身边的一切都在消散,一点点离他远去。
上方,血红色的眼珠已经几乎尽数爆开,后方的深蓝夜空清澈如洗。
在漫天血雨之下,青年双眼微闭,张开半透明的双臂,享受着冰冷的海风,像是他本就属于其中一样。
自由,干净。
无拘无束。
只可惜……
那些欠下的吻,是没办法还了。
呼呼的风声灌入耳中,变成混沌而遥远的杂音。
身边的一切都在消散,一点点离他远去。
意识消散。
*
苏成抬起头,四下环视着,轻声道:
“梦魇在消失。”
当人不再愿意沉睡于虚假之中时。
这永不结束的直播也就失去了意义。
尸体之船不会消失,而是会继续飘荡在着冰冷漆黑的死海之上,但是,搭乘它,依附它,寄生于它的那个扭曲而畸形的怪物,却会从今天开始,彻底消亡。
听到了这一回答,像是无形的巨石落地。
众人抬起头,目光定定落在空中,喜极而泣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
“太好了,”陈默咬着牙,语无伦次,“太好了……”
“多亏了——”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多亏了谁?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又在眨眼间被黑暗侵吞。
闻雅晃了晃头,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奇异的空虚感,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了她的脑海中,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轻轻擦去了。
“奇怪……”
她神情有些茫然,不由自主地四下环视着,似乎想要找到些什么。
“我总觉得好像忘掉了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