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的眼睛，和我的后背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林岚站在门口，傅云深站在地图前。
两个人，一个守着出口，一个镇着战局，中间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却像隔了一道深渊。
她看着他的后背。
宽阔，笔首，像一堵墙。
一堵刚刚强行立在她和死亡之间的墙。
“五十米。”
林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冬日玻璃上的哈气，一碰就散。
“炮弹的有效杀伤半径，根据当量和地形，通常在十五到三十五米之间。”
“你留出的五十米，并不能完全保证安全。碎片和冲击波的覆盖范围，是个变量。”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学公理。
傅云深没有回头。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另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
那是李云龙突击队将要攀爬的绝壁路线。
“我知道。”
他回答，声音同样没有温度。
“但这个变量，我能接受。”
林岚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接受？
用谁的命去接受这个变量？
她想问，却发现问不出口。
这个计划，从她画下那个叉开始，就不是一个保证万无一失的游戏。
她用最优解去追求最大的战果，他用一个变量来保护棋盘外的棋手。
“为什么？”
她换了个问题。
傅云深终于停下笔。
他转过身，看向她。
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没有回音的古井，把所有的情绪都吸了进去。
“没有为什么。”
他说。
“这是命令。”
他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他是在终止这场对话。
林岚闭上嘴。
她看着他，这个男人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给了她一个最坚固的理由。`看^书¨屋¨ +最^新!章·节?更·新?快/
他不是在跟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
院子里，李云龙的吼声己经变成了短促有力的口令。
“一组，绳索！检查磨损！”
“二组，攀岩锥！一人二十个，只许多，不许少！”
“炮兵连那帮宝贝疙瘩，都给老子伺候好了！谁敢把零件磕了碰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战士们行动起来，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压低了的应和声，交织成一张紧张而有序的网。
指挥部的门被推开，赵林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屋里对峙的两人，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傅云深身上。
“赵家峪的乡亲们都通知到了。”
赵林的声音压得很低。
“工作做通了，他们信我们。我让民兵队在村口守着，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出来。”
傅云深点点头。
“辛苦了，政委。”
他的目光转向门口，一个通讯兵抱着一部电台，快步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备用电池的战士。
通讯兵迅速地架设好电台，戴上耳机，开始调试频率。
刺啦……刺啦……
微弱的电流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傅云深走到电台旁，拿起另一副备用耳机，戴上。
林岚也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一种冷冽的、像冬夜寒星一样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砂轮在打磨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声中，终于传来一个被风切割得有些破碎的声音。
“鹰眼呼叫指挥部，鹰眼呼叫指挥部。”
是猴子的声音。
傅云深拿起送话器，摁下开关。
“指挥部收到。报告你的位置和情况。”
“鹰眼己抵达预定观测点。视野良好，目标区域尽收眼底。”
猴子的声音带着喘息，但很稳。
“鬼子指挥部灯火通明，外围有两队巡逻兵，每队六人，十五分钟交替一次。_三·叶,屋, ,更￠新!最¨快?一切正常。”
傅云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林岚也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猴子的眼睛，就是他们的眼睛。
“目标人物在什么位置？”傅云深问。
“报告处长，目标人物……不在指挥部主屋。”
猴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疑惑。
“他十分钟前进入了东侧的一个独立院落，之后再没出来过。院子里有灯光。”
傅云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独立院落？做什么用的？”
“看不清楚，被主屋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像是个……仓库或者休息室。”
指挥部里，傅云深和林岚同时看向地图。
那个叉的旁边，确实有一个小得多的建筑标记。
“继续监视。”
傅云深放下送话器，手指在那个小建筑上点了点。
“他的行为，脱离了常规。”林岚轻声说。
“一个指挥官，在决战前夜，离开指挥中枢，跑到旁边的屋子去。不合理。”
傅云深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只是盯着地图，像一头准备扑杀的猎豹，审视着猎物任何一个微小的、不合常理的动作。
又过了十分钟。
电台再次响起。
“指挥部，鹰眼报告！”
猴子的声音明显急促起来。
“目标院落门口，来了一辆车！”
“什么车？”傅云深立刻追问。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不是军用卡车。车上没有特殊标志。”
“车上下来一个人，军官，军衔看不清，但他身边跟了两个带枪的便衣。”
“鬼子指挥官亲自出门迎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一起进了那个小院。”
傅云深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林岚的心上。
新的变量出现了。
一个深夜到访的神秘军官。
这会是谁？
是来传达更高层命令的特使？还是来督战的宪兵队？
“猴子。”
傅云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要你盯住那个新来的人。”
“我要他的全部特征。身高，体型，走路姿态，任何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明白！”
电台那头，猴子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
风声从听筒里呼啸而过。
“中等身材，大概一米七。穿着佐官的呢子军服，但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大衣。”
“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
“他的左腿，好像有点问题。落地比右腿要重，而且慢半拍。”
“像个瘸子。”
傅云深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快步走到墙角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门。
里面是满满的卷宗。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最下面一排抽出一份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
他回到桌边，将档案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张照片，几页日文资料。
他将那张照片推到林岚面前。
照片己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面容斯文。
“是他吗？”傅云深拿起送话器。
“我无法百分百确认长相，处长。距离太远，而且他戴着军帽。”
猴子的声音传来。
“但他摘了一下帽子，擦了擦额头。我看到他的头发，左边额角，有一块很小的、像月牙形的白头发。”
傅云深的手指，点在了照片上那个男人同样的位置。
那里，也有一小撮异色的头发。
“是他。”
傅云深放下送话器，声音低沉。
“宫田英机。”
林岚看着照片，又看了看傅云深。
这个名字她没听过。
“日本陆军部，特高课课长。”
傅云深看着她，解释道。
“负责情报、策反和内部清洗。一个真正的华夏通，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们的许多同志，都折在他手里。他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他怎么会在这里？”林岚问。
“一个特高课的头子，跑到前线指挥部来，只有一个可能。”
傅云深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
“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或者，他们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林岚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的目标，是一个在前线的军事指挥官。
那么现在，他们的猎物里，多了一条最毒、最狡猾的蛇。
“计划……要改吗？”她问。
“不。”
傅云深摇头。
“计划不变。”
他的嘴角，甚至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野兽闻到血腥味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只是我们的运气，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好一点。”
“能把这条大鱼一起留在这里，这笔买卖，划算。”
就在这时，电台里，猴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惊。
“队长！”
“他们出来了！”
“宫田英机和鬼子指挥官，一起走出了那个小院！”
“他们没有回主屋！他们……他们正朝着无线电通讯帐篷走过去！”
傅云深和林岚的脸色，同时变了。
通讯帐篷！
那是整个指挥部的耳朵和嘴巴！
宫田英机这个特务头子，在决战前夜，不去作战室，却首奔通讯帐篷。
他想干什么？
切断对外联络？
还是……他己经截获了什么，要去亲自验证？
傅云深的拳头，在桌上猛地攥紧。
“李云龙！”
他对着门口吼了一声。
“炮兵！第一轮炮击，准备！”
他的声音穿透了夜色。
“目标，不是那个圈！”
傅云深的眼睛里，燃着两团火。
“目标，通讯帐篷！”
“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