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族长的审视
阿婆端着一个粗陶碗走出来,里面是墨绿色的、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药汁。
“娃子,把这个喝了。”她把碗递到我面前,语气不容拒绝。
我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但想到玲儿姐的话,还是接了过来。入手温热,苦涩的气味更浓了。
我屏住呼吸,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药汁划过喉咙,象一道滚烫的、带着无数细小毛刺的铁流,所过之处一片灼热,最后沉甸甸地坠进胃里,带来一阵暖意,却也激得我差点呕出来。
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我把空碗还给阿婆。
她接过碗,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气色是差了些,内里也有损耗。这药安神固本,喝了好好睡一觉。”
“谢谢阿婆。”我哑着嗓子道谢,嘴里还残留着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苦味。
阿婆没再说什么,拿着空碗回了灶房。
院子里又只剩下我和沉默劈柴的黄大山。
斧头起落,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咄咄”声,木柴应声裂成两半,露出新鲜的木茬。这声音奇异地让人心安。
我靠在冰凉的木柱上,药力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一股沉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眼皮开始打架。
受伤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灵魂深处被那黑雾冲击后的虚弱感也没有完全消退。但我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入睡。
“钥匙”,“执钥人”,锁龙井,青铜门,黑雾,还有那本发烫的笔记无数疑问和画面在脑海里翻滚。
玲儿姐去见族长,会说什么?族长会知道“枢机”的来历吗?寨子里所谓的“古老记载”,又能揭示多少真相?
还有卢慧雯她什么时候能醒?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阳光慢慢挪移,院子里的光影也随之变化。
我半眯着眼睛,几乎要在这份诡异的安宁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沉沉睡去。-完·本+神.站? !已?发.布!最~新,章_节`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猛地惊醒,抬头看去。
是黄玲儿回来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眉头微蹙,似乎和族长的谈话并不轻松。
她走进院子,先看了一眼灶房方向,阿婆还在里面忙碌。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族长要见你。”她言简意赅。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终于要面对了吗?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忐忑,站起身。
脚边的背包显得格外沉重,里面的“枢机”象一块冰,隔着布料散发着寒意。
“东西带上。”黄玲儿瞥了一眼我的背包。
我默默背起背包,跟着她走出了院子。黄大山停下了劈柴的动作,目光沉静地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跟来。
寨子里的路是青石板铺就的,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
午后阳光正好,一些老人坐在自家吊脚楼下的阴凉里抽着旱烟,看着我们走过,目光依旧带着探究,但或许是因为黄玲儿在身边,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
寨子中央那座最大的吊脚楼很快就到了。
它比其他的楼都要高大,木料黝黑,透着一股沧桑的气息。
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风干的山货和草药,门楣上雕刻着比广场图腾柱更加繁复神秘的鸟兽符文,有些图案我似乎在“枢机”和青铜门的徽记上见过类似的影子,这让我心头更是一紧。
楼前没有守卫,只有两尊半人高的石雕,不是狮子也不是瑞兽,而是两只造型奇异、似狐非狐、似猫非猫的动物,蹲坐在那里,石质的眼睛仿佛活的一般,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黄玲儿在楼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躬敬,扬声说道:“族长,人带来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苍老、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黄玲儿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上,然后当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木门。
门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木料、草药和淡淡香火混合的味道。~优?品,小.说+网~ ′最/新!章¢节_更¨新′快/
一楼是个宽敞的堂屋,摆设简单,只有几张厚重的木椅和一张长条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些陶罐和竹简。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颜色已经严重褪色剥落的古老画卷,上面似乎描绘着某种宏大的祭祀场景,
无数渺小的人影跪拜在地,天空中悬浮着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物体,下方是纵横交错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结构
这壁画!和溶洞废墟里看到的那些残破壁画,风格和内容都极其相似!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们,站在那幅巨大的壁画前。
他穿着和寨民们类似的靛蓝色布衣,身形瘦削,头发已经全白,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束在脑后。
听到我们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阿婆还要大很多,但一双眼睛却不象老人那般浑浊,反而异常清澈、锐利,如同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被他目光扫过的瞬间,我感觉自己象是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这就是黄家寨的族长。
他的目光先是在黄玲儿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然后便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沉重如山,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族长。”黄玲儿躬敬地行礼。
我也连忙跟着低下头:“族长。”
族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堂屋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苍老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外乡人,何十三。”
“是。”我应道,声音有些发干。
“玲丫头已经把你们遇到的事情,大致跟我说了。”
族长的目光扫过我背上的背包,“锁龙井,‘母亲’的囚笼,‘基石’的碎片,还有那个‘钥匙’。”
他每说出一个词,我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这些在溶洞里用生命换来的、支离破碎的信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早已熟知这一切。
“能把那个‘钥匙’,给我看看吗?”族长伸出了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
我尤豫了一下,看向黄玲儿。她对我微微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和那份源自本能的抗拒,从背包底层,将那个冰冷的、沉默的“枢机”掏了出来,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族长摊开的手掌上。
族长的手很稳,接过“枢机”时,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他低头,仔细地端详着这个黑色的金属块,手指轻轻拂过它光滑冰冷的表面,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在通过这金属外壳,阅读着里面隐藏的亿万年的秘密。
堂屋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寨子里的生活噪音,以及我们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我紧张地看着族长,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
但他面无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光芒。
良久,族长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沉重。
“果然是它”族长低声说了一句,象是叹息,又象是确认。“‘指引之钥’,或者说‘灾厄之引’。”
他将“枢机”递还给我,示意我收好。
“族长,这‘钥匙’到底是什么来历?它为什么选中十三?锁龙井下”黄玲儿忍不住开口问道。
族长抬起手,制止了她继续问下去。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有些事,知道得太早,未必是好事。”族长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
“‘钥匙’选中你,自有它的缘由,或许是因果,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锁龙井下的东西,远比你们看到的、想象的,还要古老,还要恐怖。
‘母亲’并非它的本名,那只是一个无奈的称谓。
守陵人世代守护,并非为了供奉,而是为了囚禁和延缓。”
“至于这个‘钥匙’”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手中的“枢机”,眼神复杂,“它是打开囚笼的工具,也是一场疯狂试验的残骸。
它拥有‘意识’,会查找合适的‘执钥人’,利用他们靠近目标,汲取能量,最终完成它的‘使命’。”
族长的每一句话,都象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囚笼,疯狂试验,拥有意识的“钥匙”,被利用的“执钥人”
这些信息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
“那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声音干涩地问道,感觉喉咙象是被砂纸磨过。
族长沉默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过去和未来。
“留在寨子里。”他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学习。”
“学习?”我一愣。
“学习如何与它共存,如何压制它的影响,如何在必要的时候,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
族长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这是‘执钥人’无法逃避的宿命,也是你目前唯一的生路。”
他转向黄玲儿:“玲丫头,他交给你了。寨子里的古籍,那些关于‘钥匙’和囚笼的零星记载,他可以看。其他的,等他准备好了再说。”
黄玲儿躬敬地应道:“是,族长。”
族长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自为之”,然后便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幅巨大的古老壁画,不再理会我们。
我知道,谈话结束了。
我握着手里冰冷的“枢机”,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和族长话语里那更加沉重的含义。
留在寨子,学习,与这鬼东西共存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吗?
跟着黄玲儿走出族长的吊脚楼,重新站在阳光下,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象是背负了一座无形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