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望谟川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在哪?”宋怀景赶来时,裹着一身寒气,肩头还覆着尚未消融的雪。这样冷的天,他却出了一身汗,模样略显狼狈。

女孩急忙迎过去想递了一张毛巾给他擦擦:“他下午说去海边走走,还没回来...”

“谢谢。”下一秒对方已经向海边奔去。

女孩尴尬地拿着毛巾嘀咕道:“都十一点啦——海边那么大,你都不问问具体在哪啊......”

宋怀景跑出很远的距离,才记起海边这么大,这么远,他在哪?

深夜的海滩,风浪很大,浓雾从浪花中升起。更远处的丘陵像潜藏在浓雾中的张牙舞爪的凶兽,借着汹涌的涛声向岸上的人示威,可海岸边并没有什么行人,一片黑暗。

宋怀景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哀又凄凉的感觉,刺骨的风肆意地刮,他的鼻尖、眼角、十指关节都冻得泛红发热。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条信息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于是又拿出手机,僵硬的手却不听使唤,尝试好几次才解开锁。信息清晰地倒映在瞳孔,宋怀景勉强定了心神,攥紧手机,向一片黑暗的未知中走去。

宋怀景沿着最近的海滩一路摸索,不敢错过一点蛛丝马迹。看不清路,他就打着手电一深一浅地沿着海边走。

高度紧张的状态使得他再无任何余力去顾及其他,以至于自己完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机不断传出消息通知。

他自顾自说了六年话却无一回应的微信开始弹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我等你。”

——“好。”

“别忘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离开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生日快乐。”

——“那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

“今天和陈牧迟江莞他们一起吃了火锅,味道很好,等你回来带你去吃。”

——“我回来了。”

——“宋怀景,我回来了。”

......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双腿都将失去知觉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前方迎着微弱的月光,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独自站在沙滩上。宋怀景膝盖有些发软,他立在原地不敢再动,不敢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

月光下的人影如同一个甜蜜的幻影,他怕稍有扰动,幻影就散了。

宋怀景就这样远远地纹丝不动地看着他。对方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并没有发现宋怀景。

风大了,像一首如泣如诉的哀歌。

宋怀景眼睛被刺得睁不开,他被迫将眼睛闭上,立刻又睁开。

那个人依旧在!他真的回来了!

宋怀景尝试着向月光下的人迈开步子,一步,又一步,接着他跑了起来。风依旧在耳畔叫嚣,将周围其他声音尽数淹没。

宋怀景越跑越快。就在即将看清那人的脸时,他全然没留意到脚下的一个沙坑,一脚踏空,跪倒在湿润的沙上。

距离的骤然拉近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人转过头,眼泪倏地下来了。

宋怀景冰凉的手指嵌在沙里,不知所措,一时间不敢擡头。下一秒,他视线里出现一双鞋,接着就被裹进温热的怀抱。

呼啸的风短暂地放缓了攻势,转为一阵低吟。

宋怀景感觉到对方的胸腔剧烈起伏,放在他背上的手越收越紧,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他笨拙地回抱住对方,想说些什么,将分别的日子里无数次在梦中演练过的话倾吐而出,如同鲜血从血管里喷涌出来一样。

他没做到。

缺失的六年像嵌入血肉的针,曾在无数个瞬间传来隐痛。眼下,他们的呼吸那么清晰,触手可及。

宋怀景又看到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像无数次在梦里对他笑。从前他从这些梦里醒来,总是带着封存在记忆里的悲号,像一记重拳砸在心口。

他相信苏隐竹,一如相信他自己。苏隐竹说,即使不得不放弃,他也会跟他好好告别。所以他等。

现在,他回来了,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苏隐竹。”

抱住他的人闻声,身体止不住的发颤,半晌喉咙里才发出一声哽咽。宋怀景感觉到对方把头埋在他的肩颈,温热的眼泪染湿了围巾。

“你回来了?”

苏隐竹抖得更厉害了,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哑剧演员,任凭嘴不断地张开又合上,却发不出声音。他只好把宋怀景抱得更紧。

“对不起,对不起......”

“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了。”

“对不起,宋怀景,对不起......”

“我好想你。”

宋怀景紧绷的身子终于卸了力,他在苏隐竹怀里笑起来,笑得那么不确定,笑得泪流满面。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分崩离析,现在得以复归原位。

......

两人在冰冷的沙滩上抱了很长时间,直到苏隐竹在黑暗中触碰到宋怀景冰凉的手指。他着急忙慌地把人拉起来。

月光惨淡,苏隐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分别了六年的爱人,长高了,却瘦了,眉眼还是那么漂亮,此刻满满当当都是他。

可现在,那双眸子却笼着一团散不去的潮。

苏隐竹印象中宋怀景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就那一次差点要去他半条命。苏隐竹一下慌了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局促地想把对方的手捂热,却没察觉自己的手同样冰凉。

宋怀景别过脸,微弱的喘息声隐匿在海浪里,却向着苏隐竹的心脏猛烈地拍去。

“你不走了,对吗?”宋怀景抓住他的手,目光一寸不移,口吻满是恳求。

苏隐竹只觉呼吸都被夺了去,他在慌乱中扯扯嘴角:“不走,哪里都不去。”他用掌心轻触上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仔细帮他擦眼泪。夜色更深,苏隐竹忽然觉得很庆幸,因为他不敢在明亮的天光中直视宋怀景的眼睛。

“好。”宋怀景认真地点点头,冰凉柔软的嘴唇吻上了苏隐竹的指尖。苏隐竹一惊,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对方眼底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他只得安静下来。

宋怀景捧起苏隐竹的脸,细细描摹。

猝不及防被拉近的距离让苏隐竹心生紧张,立刻就想躲,对方不肯放过他,苏隐竹无处可逃,眼角再次泛起了潮气。第一滴眼泪夺眶时恰巧划过泪痣,宋怀景用指腹抹去尚未滴落的眼泪,凑过去吻在了苏隐竹的泪痣,吻去一片潮湿。

苏隐竹鼓起勇气,刚想往前凑去够对方的唇,却被宋怀景用手轻轻掩住了眼睛。他透过指缝看到爱人越来越近的脸,下一秒温热的嘴唇吻上了自己的额头。

......

“我想先拿回信再去见你的。”

“为什么?”回到酒店,宋怀景就一直把苏隐竹面对面环抱在怀里。闻言又将腿上的人又往上托,即使两人之间已是严丝合缝。

苏隐竹把头埋在对方脖颈处,蹭蹭:“我怕你问我这几年的事,我说不上来...”

宋怀景摇头:“我只要你回来,其他的事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在。”

“但是我不能再放你走了。”

“六年太长了,苏隐竹。”

苏隐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晚第几次掉眼泪,一听到宋怀景暗哑的声音,他心口就泛苦。他知道这场如梅雨般漫长的隐痛将在未来很长时间时刻提醒自己,再也不能让宋怀景难过了。

“对不起。”

“我不想听道歉。”

“那,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宋怀景不说话,苏隐竹就发慌。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想听什么,满脑子只想着要把人哄好,于是慢慢试探道:“我很想你。”

“嗯。”宋怀景这才把脸转回来,两人鼻尖靠得极近。

“我爱你,”像是觉得不够,苏隐竹又凑到对方耳边,“很爱你、特别爱你。”

“嗯。”宋怀景也学着苏隐竹之前的动作,把脸埋在他颈项处,耳尖很快泛红。

“我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有一次他们叫我去玩转瓶游戏,我说男朋友不让。”

“转瓶游戏?”

“嗯,一种集体游戏,一个人转瓶子,被抽中的人要亲吻转瓶的人。”

宋怀景身子一僵,闷声道:“你不要玩。”

苏隐竹觉察到束着自己腰身的手又收紧几分。

苏隐竹拍拍他的背,笑道:“不玩,我有你呀,我男朋友就是最最好的,干嘛还要跟他们玩这种游戏?”

“嗯。”苏隐竹从对方逐渐缓和的口吻中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

他刚停下几秒,宋怀景又道:“还有呢?”

苏隐竹又赶紧把现在能想到的东西通通倒出来,东拼西凑地哄。

宋怀景安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发问:“生病的时候会害怕吗?”

苏隐竹看着对方的眼睛,笑嘻嘻道:“当然不怕,小爷我是谁?”

“......”宋怀景垂眼,小幅度地摇摇头,没再应答。

气氛陷入短暂又微妙的沉默。

估摸着时间,已是后半夜。苏隐竹先试探性地动了动,可对方环住自己腰背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很晚了,我去洗个澡就回来,最多半小时,好不好?”

宋怀景置若罔闻。

“那十五分钟,我去洗漱一下咱们就睡觉可以吗?”

宋怀景还是不吭声,苏隐竹无奈地笑起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由着对方来。

没一会儿,宋怀景怕他真的乏,轻声道:“你累了吗?”

“有你在我就不累呀。”苏隐竹逗他。

宋怀景将人托抱去浴室,在门口把人放下来,又仔细把自带的洗漱用具和毛巾准备好,从头到尾脸上都摆出一副不是很想让苏隐竹离开自己视线的样子。

“怎么了?”苏隐竹抱臂倚在门框旁,偏头笑道。

“......”

“要一起洗吗?”苏隐竹笑意更甚,恍然间又闪出十七岁少年的影子。

宋怀景摇头,探身跟苏隐竹接吻。

“那你快一点。”

“遵命。”

苏隐竹洗过澡,刚开门就撞到宋怀景身上:“你在门口杵着干嘛?”

“等你。”

“你一直站在这?”

“没有。”他倒也不至于傻成这样,听到浴室水声停了才在门口蹲人。

宋怀景先帮苏隐竹吹干头发才去洗澡,他刚出来就被人手脚并用地缠住了:“礼尚往来。”

宋怀景又把人托着抱回床上,苏隐竹体力在沙滩就已耗尽,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见苏隐竹耷拉着眼皮,宋怀景还是决定将其他的事先放放,总之,人回来了就好了。

但他没想到苏隐竹凭借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分明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硬撑到宋怀景收拾好,回到床边。苏隐竹察觉到身侧床垫微微下陷,立刻一手胡乱朝旁边摸索,在触碰到热源时嘟囔着蹭到宋怀景怀里。

“睡吧。”宋怀景在对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苏隐竹把脸埋得更深。

“我在,小竹,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