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明见心性
西行之路，地貌渐变。葱郁的山林逐渐被稀树的草原取代，空气愈发干燥，灵气中也带上了一种不同于中土的、略显灼热刚猛的特质。越过一片名为“赤焰戈壁”的巨大荒漠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无垠的金色沙海，沙丘连绵，如同凝固的波涛。但在沙海深处，却并非死寂。一座座巍峨的佛塔、寺庙，如同沙漠中的珍珠，点缀其间。有的直接建立在巨大的绿洲之上，梵唱阵阵，佛光隐隐；有的则悬浮于沙海之上，由金色的愿力与法则托举，神圣而庄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诵经的气息，一种宁静、祥和，却又坚韧、宏大的意志笼罩着这片天地。
这便是万佛之域，西漠。
张九思与青瓷踏入这片土地，立刻感受到了与中土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修士，多为僧侣打扮，气息或慈悲，或刚猛，或空灵，修炼的体系明显迥异于道法。他们对于张九思二人的到来，大多投以好奇与审视的目光，但并无恶意，只是双手合十，口称佛号，便各行其是。
“公子，这里的佛力……似乎对寂灭道域有种隐隐的排斥和净化之意。”青瓷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佛门气息，微微蹙眉。
张九思点了点头：“佛门讲究度化、超脱，其力量核心与寂灭的终结、归墟之意确有不同。不过，万法同源，皆是应对天地法则之道，并非绝对对立。”
他识海中的六钥光轮缓缓旋转，对第七块碎片的感应在此地变得清晰起来。那碎片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厚土的承载，也非焚寂的毁灭，而是一种纯净、剔透、仿佛能洗涤一切尘埃、照见本心的意韵。
“第七钥，名为‘无垢’。”张九思根据感应，道出了碎片之名。“其方位，指向这片佛域的中心——‘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万佛之域的圣地，传说中是上古真佛讲经说法之地，拥有无边佛法，是西漠所有佛修心中的至高殿堂。
两人一路前行，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张九思的名号显然也已传到了西漠，沿途遇到的佛修在认出他后，虽无中土修士那般敬畏恐惧，却也多了几分郑重与探究。甚至有几位气息深厚、脑后浮现功德金轮的高僧主动上前，与他探讨佛法与寂灭之劫，言语间充满智慧，并无强迫之意，让张九思对佛门多了几分好感。
半月后，他们抵达了大雷音寺所在的金色圣山之下。
圣山高耸入云，通体仿佛由黄金与琉璃铸就，绽放着柔和而永恒的佛光。山间有八宝池、菩提林，无数佛子、罗汉、菩萨虚影在其中隐现、诵经。一条由纯净愿力铺就的阶梯，从山脚直通山顶那笼罩在无尽祥云与梵音中的宏伟寺院。
山门之前，早有数位身披金色袈裟、气息渊深如海的老僧等候。为首一位老僧，面容枯槁，眼神却清澈如同初生婴儿，手持一串古朴的佛珠，周身隐隐与整个圣山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老僧见到张九思，上前一步，口宣佛号，声音平和却响彻心灵，“老衲大雷音寺主持，摩诃。恭候张施主多时。”
张九思还了一礼：“摩诃大师知晓我要来？”
摩诃尊者微微一笑，眼中仿佛有智慧流转：“天机阁道友早已传讯。况且，‘无垢’之光近日异动频频，与我佛门至宝‘八宝功德池’共鸣不断，老衲便知，它等待的主人将至。”
“主人？”张九思眉头微挑。
“不错。”摩诃尊者颔首，“‘无垢’并非我佛门之物，乃是与施主体内其他碎片同源的界钥。无数年前，它自天外坠落，与我寺八宝功德池相伴，得其温养，亦以其纯净之力反哺功德池，助我佛门洗涤心魔，积累功德。可谓相辅相成。”
他顿了顿，继续道：“施主为应对寂灭大劫而来，欲取无垢，乃顺应天命。我佛门慈悲，亦知救世之重，不会阻拦。”
这番表态，出乎意料的顺利与通达，与中土联盟的态度截然不同。
张九思心中微动：“大师深明大义，张某感激。不知取走无垢，可会对功德池造成影响？”
“影响自有，但并非不可弥补。”摩诃尊者坦然道，“只需施主应允一事。”
“请讲。”
“请施主入‘无间炼心路’，走过一程。”摩诃尊者目光澄澈地看着张九思，“无垢之意，在于纯净无暇，照见真我。炼心路乃我佛门考验弟子心性之秘境，能映照心魔，锤炼佛心。施主虽非佛门中人，但执掌寂灭，心性关乎重大。老衲并非怀疑施主，而是希望施主能借此路，明心见性，坚定救世之念，确保无垢之力，不被心魔所染，用于正途。”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佛门以心性著称，他们不强行阻拦，却要确保界钥落在心性足够坚韧、信念足够纯粹的人手中。
张九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
摩诃尊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侧身让开：“施主请。这位女施主可在客堂稍候。”
青瓷看向张九思，见他点头，便乖巧地随一名小沙弥离去。
张九思则跟随摩诃尊者，走向圣山一侧。那里并非通往山顶的愿力阶梯，而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山洞入口，洞口缭绕着混沌的气息，上书四个古朴梵文——无间炼心。
“炼心路中，万象皆由心而生，亦真亦幻。望施主谨守本心，莫失莫忘。”摩诃尊者合十道。
张九思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入了山洞之中。
眼前光影变幻，仿佛穿越了时空。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山洞，而是站在了一片熟悉的场景中——那是他前世身为寂灭道主，与诸天万界大能决战，最终道陨身消的星空战场！
四周是破碎的星辰，崩灭的大道，无数强大存在的残骸漂浮在虚空中。前方，那些曾经围攻他的大敌虚影再次凝聚，带着滔天的杀意袭来！
“幻境？不，是心象映照……”张九思瞬间明悟。这炼心路将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执念、乃至心魔，都具现化了出来。
他冷哼一声，并未动用界钥之力，而是以纯粹的心神意志迎了上去。任由那些攻击临体，神魂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自岿然不动，眼神清澈，道心坚定如磐石。
“往事已矣，旧敌已逝。我心向道，不为外物所动。”
话音落下，星空战场景象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
紧接着，场景再变。他看到了如果集齐界钥，成功修复永恒方舟，抵御了寂灭之劫，被万灵敬仰，成为救世之主的景象。无边气运加身，言出法随，掌控轮回……
诱惑，巨大的诱惑。
但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拂袖散去：“救世非为虚名，力量非为权柄。吾道所在，寂灭轮回而已。”
幻境再次破碎。
随后，他又经历了亲友背叛、挚爱永隔、道途断绝、永堕沉沦……种种世间最极致的痛苦与磨难，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他的心神。
然而，张九思的道心历经两世打磨，早已坚不可摧。尤其是在立下六钥虚宫，明悟寂灭轮回真意后，更是通透圆融。任他万般幻象，我自一心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幻象终于消散。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清澈见底的池水旁。池水散发着七彩琉璃之光，充满了宁静、祥和、洗涤人心的力量。池底，静静地躺着一块如同水晶般剔透、内部仿佛有纯净光晕流转的碎片——无垢界钥。
而在池水对面，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的模样，赫然与张九思一般无二，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暴戾、贪婪、毁灭与无尽的黑暗。那是他内心所有负面情绪与寂灭毁灭意志被放大后，凝聚而成的——心魔之影！
“终于见到你了。”心魔张九思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充满诱惑，“何必压抑自己？寂灭才是终极的归宿，毁灭才是永恒的美学。与我融合，释放你真正的力量，让这诸天万界，都在我们的脚下颤抖、湮灭！救世？多么可笑的想法！”
张九思看着对方，目光平静无波：“你是我，亦非我。寂灭并非毁灭，轮回亦有新生。你代表了终结，而我，执掌轮回。”
“执掌轮回？哈哈哈！”心魔狂笑，“没有极致的毁灭，何来新生？你所谓的轮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软弱！看看这无垢碎片，它需要的是极致的纯净！而你，心中藏着我这等魔头，有何资格执掌它？不如让我吞了你，以最纯粹的毁灭，去迎接那寂灭大劫，岂不更妙？”
话音未落，心魔骤然暴起，化作一道漆黑的寂灭洪流，携带着吞噬一切的恶意，朝着张九思扑来！这攻击直指神魂本源，比外界的任何神通都要凶险！
张九思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他甚至闭上了双眼。
识海中，六钥光轮静静旋转。当那心魔洪流冲入识海的刹那，光轮骤然爆发出无量光华。
“寂灭为体，轮回为用。心魔亦是心，杂念亦是道。”张九思的神念如同大道纶音，在识海中回荡，“净化并非剔除，而是包容与转化。无垢之意，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照见真实，包容真实，方能得大自在，大清净。”
那扑来的心魔洪流，在六色光轮的照耀下，并未被消灭，而是如同冰雪融入暖阳，其中的暴戾、贪婪、毁灭意韵被那蕴含轮回之意的寂灭之力缓缓洗涤、转化，最终化作精纯的精神本源，融入了张九思的神魂之中。
他睁开了眼，眸中清澈无比，仿佛经历了最深沉的洗礼，神魂强度竟在刹那间提升了一大截，对寂灭轮回的领悟更深。那心魔，已成了他道基的一部分，被彻底降服、转化。
他缓步走到八宝功德池边，伸手虚引。
池底那块无垢碎片仿佛受到了召唤，轻轻一震，化作一道流光，主动飞入了他的掌心，融入识海。
第七钥，无垢，归位！
识海之内，七块碎片交相辉映，构成了一个更加完整、更加玄妙的循环。中央的虚土之宫似乎都凝实了一丝。对永恒方舟的感应，瞬间清晰了数倍！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那残破巨舰的某些局部结构，正在微弱地闪烁着，仿佛在呼唤着剩下的碎片。
当他手持无垢碎片，走出无间炼心路时，等候在外的摩诃尊者看到他那愈发深邃通透的眼神，以及身上那圆融无暇、仿佛经历了涅槃般的气息，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恭喜施主，明心见性，得证无垢。救世之途，又进一步。”
张九思合十还礼：“多谢大师成全，多谢佛门援手。”
取得无垢碎片的过程，远比预想中顺利，也远比武力争夺更有意义。这让他对集齐界钥，应对大劫，更多了几分信心。
然而，就在他准备辞行，根据新的感应前往下一处地点时，摩诃尊者却神色微凝，递过来一枚玉简。
“施主，这是天机阁刚以秘法传来，关乎中土剧变，亦与那寂灭之劫有关，请施主一观。”
张九思神识沉入玉简，片刻后，眉头深深皱起。
玉简中信息显示，中土联盟在他离开后，内部对于如何对待他的问题产生了严重分歧，激进派一度占据上风，试图启动某种禁忌手段。然而，数日前，中土极北的“无尽冰原”深处，空间突然发生大规模崩灭，有恐怖无比的寂灭气息泄露而出，疑似是寂灭之劫的前兆投影！联盟损失惨重，不得不暂时搁置内斗，全力应对。
更严重的是，根据天机阁不惜代价的推演，剩下的最后两块界钥，其一的方位，赫然也指向了那发生异变的无尽冰原！
局势，陡然间变得更加急迫和危险了。
张九思收起玉简，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正在崩灭的冰原。
“看来，下一站，是北冥无尽冰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