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权臣摆烂第二十七天......

雨水不仅仅在盛京折返,别的许多处也是如此,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中。

尤其江淮一带。

放在平日里灌溉作物丰收的雨水,此时成了催命符,每一场雨水落下,伴随着的都是不断蔓延的受灾地区,和越来越多的灾民。

人力救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天灾吞噬的步伐。

江淮本就是富饶之地,水路连通与外通商,贸易发达,多出名动一方的商贾富豪,加上十数年内,接连几任江淮刺史都称得上清廉明治,各州县的物资储备已经算极其富裕。

江淮官员的反应也称得上迅速,在灾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就预见了物资的重要性,极快地抢救转移了能保住的物资,以便应对水患后续的安置问题。

可即便如此,面对庞大到几乎吞没了半数地界的水患,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连应对灾害期间的用度都勉强、四处告急,更别说后续的疫病、安置问题了,此患绝非一洲一郡之力能应对,举全国之力或能挽救一二,只是盛京本就四分五裂,徘徊在分崩离析边缘,此事并非说起来如此轻易。

奏折如同雪花一般不断飞往朝中。

朝中并非全然没有反应,皇帝已经派遣了数位赈灾大臣带着赈灾银两和物资人马前往灾地,只是那些勉力募集出的金钱和物资仍旧显得杯水车薪,投入漫长的江河中转瞬就消融了。

随着灾患不断发展,朝中气氛越来越紧张。

大臣们吵来吵去。

从户部吵到工部,文臣武将吵成一锅粥。

要是能吵出个结果也就罢了,可偏偏谁都拿不出个能挽救局势的章程,大多不过是在互相指责,皇帝一问三不知,每个臣子都存了一肚子怨言,无处抒发。

这怨言大半是因为水患,剩下的一半则是对皇帝于朝上的无作为。

先皇、上任摄政王都是铁血果断的主儿。

抛却帝王家那些复杂的权利斗争不谈,无论先皇还是摄政王掌权时,哪怕有一阵子是谢侍郎主掌局面时,朝堂都没有这么松散过。

人心涣散、党系林立纠葛,上个朝比菜市场还热闹。

中流派的臣子们存了一肚子怨气。

不敢明着骂皇帝,就互相指桑骂槐。

嘴巴和视线骂的是同僚,可字字句句,分明意有所指、一语双关。

这些在官场上浸淫已久的大臣,阴阳怪气的功夫不知磨练了多久,简直张口就来。

即叫人抓不住逾越之处,又听得浑身针扎般难受、脸色发青。

萧盛也不全然是傻子,能活着当上皇帝,哪怕是被一手护着扶持上位的,该学的东西也都学过,有些话他还是听得懂指向的。

只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言官撞柱一事带来的影响还未消弭,市井中仍有议论,而编纂的言官必然也记下了这一笔,往后流传于史书之上。

这种时候,他不能再做出可能引人口诛笔伐的事。

萧盛只能当做听不出言外之意。

就算这样,每次上朝如此听大臣吵闹也遭不住,几乎每回下朝都要发作一通,整个人愈发阴晴不定,几欲疯癫。

摔东西或者处置下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萧盛脑子里晃着朝堂上那些臣子的脸,尤其是几位仗着年纪德高望重的老臣,倚老卖老地在朝堂上撒泼说些“先帝在天无法瞑目”之类的话,哭得满脸褶子泪的姿态,几欲作呕。

萧盛有时看着他们涨,甚至会产生一种逼真到可怖的幻觉。

那些张张合合的嘴巴里说的话其实是:

“先帝怎么没能留下个更聪慧的皇子?”

“还不如当年让老岭南王当了这个皇帝!”

“……”

萧盛原本在御书房看奏折,想起白日朝堂上的情形。

一时间怒急攻心,一瞬头痛欲裂,耳膜鼓噪,血液冲上脑袋,嗡嗡作响,眼前被血红布满,暴怒着将桌旁的红玉珊瑚摆件挥倒。

玉石落地迸裂刺耳响动,萧盛反倒大笑起来。

笑声中分明透着几分癫狂。

有宫女见状,惊慌奔走出去,朝外面的人低声道:

“陛下又发病了!”

“快请林掌事过来……”

宫内近日近身伺候的人都知晓,皇帝性情越发喜怒不定、阴沉暴戾,甚至到了有些疯癫的程度。

这种时候谁上去都是倒霉的份,除非活腻歪了会往上凑。

只有那位最近突然在御前得了青眼、一步登天地被从一个普通太监被提为掌事的林公公,才能在这种时候不吃挂落。

……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盛在淡淡的熏香味道中清醒过来。

睁眼撞进眼中的是一张白皙清俊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萧盛有一瞬间把这张脸认成了谢清碎,几乎是有些痴迷地伸出手去碰这人的脸,直到快要碰上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谢清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林掌事仿佛没看出他的恍惚和异样,将一碗药递到他嘴边,轻声道:“陛下又头疼了。”

太监的声线偏向柔软,常常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这一开口说话,就和谢清碎更不像了。

谢清碎的声线冷冽,有时几近冷硬。绝不会叫人认错性别。

在萧盛的印象中,仅有的几次谢清碎轻声同他说话,带点温和的模样,还是在先皇刚逝世,他年龄尚小的那段日子。

谢清碎那时还牵过他,只是随着他野心和年岁一同渐长,不知何时便没有再如此亲近的时候了。

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蒙了一层无法拂去的光影,恍如前世隔生。

他心中时常有种难言的古怪……总觉得,事情似乎不该是如此。

谢清碎待他……似乎不该如此。

这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好像自然而然地存在于他脑海中,是那么理所当然。

可如今的现实分明并非如此,由此衍生出的割裂感更使他难以分清。

错了……有哪里错了……

林掌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然:“是否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萧盛怔了会儿才回神,“不用了。”他看着眼前散发着苦味的药碗,有些烦躁地骂道:“看来看去都没见好,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他前些日子噩梦惊悸、时发头疼,宣了太医院来诊治,开了些安神的药服用,只是没见什么效果。

原本轻微的头痛之症也愈发严重,从一开始的只每隔几日出现,到现在几乎每日都要发作数次,夜夜难以安眠。

反反复复换了数位太医,只委婉说他思虑过重,招致邪风入体,放宽心些便可迎刃而解,再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温养。

一个个跟串通好了一样,将责任推来推去,一个比一个圆滑。

简直是废话——

萧盛难道能不知这个道理?

可现在朝中局势,可有一丝一毫容得他放宽心?

十几年的帝王教育并非完全打了水漂,朝中风雨欲来、摇摇欲坠的局势他身处正中,不会感知不到其中的波澜诡谲。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再不做出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很可能将要失去这个在皇叔手下隐忍蛰伏七八年、才终于坐上的皇位。

萧盛对此已有预感,不然那夜不会在发现自己对谢清碎越界的心思后,不管不顾地半夜出宫找人求和。

只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那日撞破谢清碎与岭南王亲密、从侍郎府狼狈回来后,萧盛便浑浑噩噩大病了一场,连早朝都推迟了好几天。

在水患的当口,自然又被私下议论了一番。

不过,这些事萧盛已经没精力计较了。

他如今连朝上指着他鼻子讽刺的那些话都顾不过来。

想起那日他破门而入,看到谢清碎被萧烛揽在怀中亲吻、鬓发潮湿的画面,萧盛心中又难以抑制地涌出暴怒。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姿态。

属于另一个人的、被环绕、被掌控,露出情|欲的薄红。

谢清碎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么淡漠,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威严,天然隔着一层距离,如师如父。

他至今仍旧难以接受,谢清碎与萧烛竟然是……那种关系。

在他烈火烹油、辗转煎熬了不知多久才堪堪直面自己心意的时候,谢清碎竟不知何时,早已毫不在乎地与他最恨的敌人纠缠到了一起。

他忽然一把将药碗从桌上挥开,眼前再度泛起血色,目光所及的桌椅、事物也重新变得模糊、扭曲。

眼前可以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变成了妄图背叛他的怪物。

只有眼前这张与谢清碎相似但又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容,还能给他几分安慰。

好像……回到了谢清碎刚入朝堂、穿着一身淡青朝服,如同清枝玉露,被先皇领着来给他讲学的时候。

那时的谢清碎虽然也冷冷清清,但远没有如今这么冷淡疏离,萧盛还能回忆起谢清碎对他偶尔的几个笑,那淡淡的,并不如别人面对储君时的遮掩不住的谄媚,或是为了可以彰显清骨的遮掩,只是觉得有趣便浅浅的掠过一缕笑意,与看到路边小猫小狗无异。

想来似乎也不算多么将他,但至少那时他们之间关系远称不上紧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萧盛想不清楚,似乎也并不敢想清楚。

像是一想清楚,仿佛连这最后的慰藉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抓住了。

即使心底清楚留一个与谢清碎有几分相似的人在身旁,只是饮鸩止渴的行为。

萧盛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眼前人的胳膊,放在一旁桌上的药碗被他过大的动作带到地上,药汁流淌满地,那种特有的腥苦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中。

原本就没怎么好的头疼,被这股难闻的味道瞬间激得愈加激烈。

萧盛眼中世界愈发颠倒错乱起来。

只有眼前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如同混乱中一抹浮木。

他情不自禁将人拉近了些。

离得近了,淡淡的熏香气息从眼前人身上传来。

萧盛:“你近日来的勤,这香像是长你身上似的。”

这熏香是他殿内近日常点的香,安神宁心用的。

萧盛为了治这个头疼的毛病,试了不少法子。

大多没什么用。

只有种西域进贡的香料,还算能舒缓一二。

经太医查验过没有毒性后,制成熏香在殿内各处都点上。

近日进出的人,身上都带着这股味道。

一闻就知道谁最近在圣上面前得脸,伺候的勤。

林掌事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都是陛下抬爱。”

萧盛随意嗯了声,有些出神。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林掌事近日身上的香味,似乎有些不同。

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味道。

淡淡的幽香……但莫名让他脑中顿了一下。

萧盛呼吸加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他将林掌事拉得更近,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被他攥住的身体僵硬片刻,不过很快毫无异样且顺从地卸下了力道。

萧烛神思散漫,没注意到这片刻的僵硬。

就算注意到,他大抵也不会在意。

一个罪臣之后出身的阉人,本来就是个玩意儿似的东西。

若说谢清碎在他心中还有些份量,这人则根本不值一提了。

那种幽深的香气又明显了些。

奇怪?这味道刚刚有如此明显么?萧盛恍惚地想。

好像脑海中有一根线,若有若无地牵引着紧绷的神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蚕食理智。

……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阵阵喧哗。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片刻后,有人慌张地进来通报:

“陛下,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脑海中悬着的线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莫名烦躁。

萧盛没耐心听人说完,被打搅的烦躁让他一脚踹在来人身上。

他不耐烦地训斥:“不是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那一脚正踢在人头上,顷刻间血流了半张脸。

挨了一脚的婢女不敢呼痛,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地道:“可、可淑妃娘娘有孕在身,奴婢不敢强拦……”

萧盛这才勉强想起来,淑妃前些日子被诊断怀上了身孕。

要是放在三月前,他必定会因为这个消息欣喜若狂。

萧盛登基不久,后宫妃子又没几个,这还是他后宫第一个怀上身孕的妃子,原本是件喜事。

若是个皇子就更完美了。

储君之位有后继之人,多少能堵住那些总能从八百个角度指责他这个皇帝的老臣的嘴。

可现在他连屁股底下这个皇帝的位置还能坐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萧盛每天做梦都是萧烛忽然暴起,不再掩饰、露出狼顾之相,把他从皇位上拖下来生生撕碎的可怖画面。

都这种时候了,萧烛哪还能顾得上一个都没生出来、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

再加上淑妃的出身如今也让他介意。

皇帝和后妃的关系虽然多是帝王恩宠无情,但皇帝若是孱弱,后妃有时反倒可以成为臣子钳制皇帝的工具。

淑妃是左相之女。

左相性情深沉诡谲,表面圆滑却暗含强势,与谢清碎不喜拐弯抹角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萧烛如今虽然与左相结成同一联盟,但不免被其行事压制得有窒息之感,连带着看这个妃子也难免有些芥蒂。

不过到底是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萧盛倒不至于不喜。

赏赐了无数珍宝,嘱咐人在宫中安心养胎。

但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奴才在淑妃面前嚼舌根,让人知道了他最近宠幸一个小太监的事。

淑妃为这事儿闹了好一阵子。

萧盛简直烦扰不堪。

他是皇帝,想要宠幸谁,难道还要自己的后妃允许?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没有威严,以至于连妃嫔都敢对他指手画脚。

萧盛压着怒意,呵斥道:“不会找两个婆子将人请走!这种事还要教你们才会?还不快去!”

话刚说到一半,殿门就被人闯了进来。

正是淑妃。

看到萧盛几乎把林掌事搂在怀里,淑妃眼眶发红。

她跪在殿前,垂泪道:“臣妾不敢干涉,只是朝中本就不平,陛下若是这时宠幸奸佞,难免招人诟病……”

淑妃苦口婆心,萧盛直直看着她,只觉得这一瞬,眼前这个女人像极了她的亲生父亲左相。

句句说着不敢,桩桩件件做的却都是逼他的行径。

而身边人的,仿佛也让他看到了年轻的谢清碎。

还没离他而去的谢清碎。

萧盛仿佛回到了那个选择的当口。

如果给他一次重来机会,他还会不会动那一念之差,夺谢清碎的权?导致与谢清碎离心、如今群狼环伺的局面。

不知是悔恨还是难堪,无数尖锐的痛苦不知何处去。

萧盛只觉脑中嗡的一声。

脑海中绷紧的那根线,在激烈的情绪冲刷下,彻底断裂开。

理智被怒意覆盖。

……

水患的事还没吵出个章程。

就在这个关口,又出了一件惊天丑事——

皇帝后宫中原本有孕的淑妃,忽然小产了!

要说这事儿,原本算是皇帝的家事。

后宫嫔妃出点什么差错,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前朝末代时期,后宫中嫔妃争斗厉害,光是半大的皇子,就在互相倾轧之下没了不知道多少。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皇室动乱,太祖皇帝趁势上位、改朝换代。

太祖皇帝上位后,为了避免重蹈前朝覆辙,改革后宫,那些腌臜事少了许多,本朝后宫一直还算清净。

但就算放在今朝,嫔妃小产,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这年头人身子都弱,怀孕生产这种大事,能从头到尾顺顺当当的,才是少数。

这种事,最多就是钦天监的人冒出头,神神叨叨地说些不祥之兆之类的话。

一年到头,类似的不祥之兆没一千次也有八百次。

只看想不想借题发挥了。

可这次有些特殊。

据说淑妃小产的原因,和皇帝有关。

据说……是皇帝亲自动了手导致的。

往小了说,是治家不严。

往大了说,这是皇帝为君不仁、为父不慈,残害亲子!

是皇帝的为人品德出了大问题!

本朝虽然风气还算开放,不像前面某些朝代极端推崇儒学治世,但对君主,多少也是要讲究基本品德的。

至少不能公开地闹得台面上难看。

可这次,淑妃流产的第二天,别说朝中,就连市井间,都有不少流言。

据说事发当晚,皇帝下令将在场的奴婢全部处死。

可当晚宫内值守的侍卫出了疏漏,混乱之间,有几个宫女太监趁着换防漏洞,从宫门逃了出来。

当然人很快被抓到。

但这事儿也闹得沸沸扬扬的,当晚抓人闹出的章程,可是不少人都亲眼目睹。

御林军半夜在城中骑着高头大马,灯明火亮,澄亮地照亮了半个盛京城。

外城城门尽数戒严,一直到将近天亮,逃出皇宫的人都抓到了,才允许进出。

这样大的动静,想注意不到都难。

不知道城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商人小民,都惶惶惊得一夜未睡。

到了第二天,消息飞的满盛京都是。

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栩栩如生,就差当街演一出“黄老爷”怒杀亲子的折子戏。

……

民怨沸腾,大臣们也一肚子的

在这江浙水患连连、民不聊生的当口,皇帝不勤政干点实事也就算了,竟然还能有功夫和后妃闹出这种丑事!

这都不是无能,简直称得上昏庸了!

当然,不是说他们真的对小皇帝把后妃折腾流产一事有多么难以接受、罪不容诛。

皇家类似这种丑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别说害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就算是弑父弑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皇宫王府这类地方,是皇权管控的核心地盘。

类似的消息大多都遮掩的严严实实,至少不会广泛地在朝中流传。

现在消息传的满大街都是,代表皇帝不仅失去了对前朝的掌控力,甚至连后宫都管不住了!

治国不齐,治家更是一塌糊涂!

本朝就没出现过这种皇帝!

回想先帝杀戮果决,老摄政王虽然专权名声不好,但也是心思百转、手段刚强之辈,年初来京的岭南王,更是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家子的帝王将才,也不知道怎么,偏偏就一个蠢材坐在了皇位上。

就连最古板的那批臣子,面对如今这局面,都忍不住在心中不嘀咕。

当年不如干脆就让老摄政王夺了皇位算了!

再怎么说,老摄政王和先帝一母同胞,都是正经的中宫嫡子。

再纯正不过的皇室血脉。

虽然叔夺侄位的名声不大讲究,但现在小皇帝搞出的这一堆烂摊子,更让人无法接受。

这事儿闹开之后,不知有多少臣子辗转反侧,越想越心中悲怆。

他们的老脸都要跟着小皇帝丢尽了!

以后史书上记载他们的生平,多少都会牵扯两句当朝皇帝,辅佐过的的皇帝是个丑态百出的昏君,属于一大人生污点。

对注重名声的臣子而言,想一想胡子都要气歪了。

亡羊补牢是来不及了,老摄政王也是命里没有皇位。

在盛京与谢清碎胶着数年,回岭南第二年就草草死在封地,说来也是一代枭雄,退场却有几分潦草。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是没有选择。

老摄政王死了,这不还有年初来京的岭南王吗……

老摄政王这个儿子,虽然年轻,但比起曾在京经营数年的父亲,竟也不差什么。

才来京不过数月,朝堂上已经遍布他的触手。

就是比起老摄政王,萧烛和小皇帝的血缘又隔了一层,相比起来不算特别正统。

不过如今,也没太多可挑的余地。

说起来也是邪乎,皇室这代的子嗣特别凋零。

先皇和恭亲王都神奇地只有一个孩子,老摄政王倒是生了一打,但岭南王妃所出的嫡子,也只有萧烛这一个。

现在这些人里,除了萧烛,就是恭亲王府里那个走路都走不利索的小王爷了。

总不能再选个孩子上位吧?

那岂不是将如今的局面,再重演一遍?

经过小皇帝这事,朝臣们算是对幼皇有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幼帝孱弱,登位太早、内忧外患之下,想立起来并非易事。

没看谢侍郎呕心沥血地带了那么多年,当年可是把老摄政王都逼走了,害得他们还以为朝堂稳固,新帝虽无大才,也足以守成。

结果撒手不过几个月,局面就一塌糊涂。

早先不齿谢清碎专权太盛、把持朝政的人,如今倒是忘了自己当时的愤愤。

只含幽带怨地想,谢侍郎怎么就不能再多把持一阵子呢?

·

前同事们悔恨的心声,谢清如今反正是听不到了。

就算知晓,也只会继续若无其事地赏花喂鱼。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快退休的人该操心的事。

什么退休返聘,这种不利于打工人精神健康的话不要乱说。

谢清碎懒散地在池旁喂鱼。

侍女打着伞,小声劝他:“大人,外面雨水寒凉,还是快些回房吧。”

被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的谢清碎:“……闷的头疼,吹风还好些。”

况且也没那么夸张,沾染几滴雨不至于把他沾染没了。

早几年局势紧张时,即便刮风下雨的日子,他也要一场不缺地去上朝。

回来后不适就喝药,总之下次上朝,无论如何他依旧得出现。就算那样也过来了。

不仅是他,那些年老体弱的臣子,也都一样。

为显皇家威仪,除了皇帝和皇亲不许人乘轿,臣子进宫门后只能徒步前行。

从宫门到大殿,即使年轻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卯时,也就是凌晨五点上朝,三点就得起了。

若是风雪交加,昏暗颤颤的提灯下,那段漫长的路就显得更艰险了。

仿若横绝天堑的八百里长阶。

前朝还曾出过老臣在雪天的上朝路上摔断腿、没多久便病去了的事。

谢清碎知晓他吃了许多苦。

但若较真说起来,这个世道,大抵也没有谁是很轻易的。

众生混沌,芸芸竟皆是一人之下的蝼蚁。

即使拼尽全力挣扎,想改变些什么,落下那一刻的动静,也不过残躯落入洪水中,轻轻溅起的一朵水花,转瞬便被更大的漩涡碾碎吞噬。

渺小,荒诞,引人啼笑。

婢女见他神情厌倦,以为是劝的太多将人惹恼了,便连忙噤声不敢再提。

转而小声说:“京中这雨下了可真久,整日不见个晴天,晾衣物都晾不干,整日潮乎乎的,真磋磨人。”

谢清碎:“嗯。”

细细的小雨斜斜落下,惊扰水面,晃出圈圈波纹。

鱼的胆子就那么丁点大,被这细小的动静一吓,乞食都有些怯怯,一粒粒鱼食飘在水面,要过许久才有鱼头三两探出来。

原本胖乎乎的锦鲤,都饿瘦了两圈。

倒显出点文人墨客笔下,那些清减纤秾的风姿了。

谢清碎垂眼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低低道:“确实下的太久了。”

他把剩下的鱼食往旁边一放:“去书房。”

萧烛大概有些乌鸦嘴属性,上次暗示提了句盛京天气不好,这场雨水还就真断断续续下了大半个月。

仿佛是被朝中波云诡谲的局势感染,整个盛京都笼在股阴沉沉的味道里。

萧烛。岭南王。

谢清碎想起这个名字,顿了顿。

说起来。

自从那个气氛微妙的雨夜,半个多月过去,两人没再见过面。

主要原因是萧烛没再过来。

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萧烛主动凑上来,贴心上|门服务。

萧烛不来,谢清碎不会主动寻他,这段联系仿佛就这么戛然断在了这里。

不过似乎也不算断。

萧烛虽然人没来,但信倒是没少送,隔个三四天一封,同他讲朝中局势。

时不时带两三句别的,比如又在他府中周围多加了些人手,讲他有位姓张的谋士,就在旁边的小院子里,谢清碎若是有事可差使。

还安排了几位民间名声极好的大夫到他府中,说是防止他雨季不适。

“……”

谢清碎从没和人来往过此类不伦不类的信件,不知怎么回复,还没有回。

说是公事往来有些太刻板。

他和萧烛虽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盟,但萧烛没有向他汇报这些的义务,谢清碎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改朝换代之后,他已经是可以预见的边缘人物。

说是私人情谊更显古怪。

他和萧烛是什么关系,要在信件里说这些?

谢清碎垂眼看着一封昨晚送到他案头的信件,有一瞬恍惚地想。

那天萧烛难道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谢清碎后来回想起,自己那天其实掩饰得并不高明。

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同岭南王摆清自己的立场。

不够圆滑,也不够体面。

这对谢清碎而言是个罕见的失误,他在官场滚了那么多年,体面人的面具是可以戴的很熟练的。

总之……都那么明显了,萧烛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态度。

可还是送来了这些信。

简直像是……谢清碎一时间有些说不出那句对萧烛而言十分违和的形容。

窗户没关严实,一阵风吹过,几滴毫毛般的雨水从细小缝隙中漏进来。

啪嗒落在谢清碎指尖。

谢清碎苍白指尖蜷了蜷。

落下的雨滴明明沁凉,却仿佛带了几分异样的滚烫。

沿着脉搏血管一路往里钻,扰得心脏泛起近乎疼痛般的惊悸搏动。

简直像是,不顾身份仪度地,在死缠烂打。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憋死进度条80%

久等QwQ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