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司隶诡局(九十二)
方士,一个对于在场之人无比熟悉的词汇。
没有人想死,为了能够避免死亡必然的临近,人们在已知手段无效的情况下往往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知,而方士就是他们连接未知力量的纽带。
大部分有传承的家族中都会豢养几个方士,有些家族甚至会让家族成员成为方士。
求生避死嘛,这些都无可厚非,哪怕是秦始皇都并摆脱不了,就连王弋不也是征召了许多方士。
但是,方士在法律层面上却是黑名单上永远不可能消除的人,从始皇帝开始,历朝历代就从未断绝过对方士的清剿,任何想要扬名的方士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方士可以轻易动摇帝王传承的合法性,在这件事上但凡有一丝不利,就不会有人蠢到去享受那九成九的好处。
所以方士可以行走在江湖之上,可以出现在贵族家中,甚至可以被豢养在皇宫之中,但绝对不能摆在政治斗争的台面之上。
满宠究竟说了什么几乎无人在意,他们只在意其中的两个词汇——行刺、以及方士。
坏了!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王弋竟然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开启一场新的巫蛊之祸吗?
“满伯宁!”有人立即出言喝问,“你休要胡言,你怎知行刺之人是方士?你有证据吗?”
“是啊是啊。寺卿,您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伯宁,你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千万不要让殿下被小人蒙蔽了啊!”
“伯宁,这种事一定一定要有真凭实据。如今殿下正欲平定天下,各州郡事务百废待兴,真的经不起折腾啊!”
各路官员一时间七嘴八舌开腔,询问有之、劝谏有之、斥责亦有之。
满宠却冷眼看着一切,他在等一件事发生,等一个人挑起污蔑他的号召。
然而,他想见到的骚乱并没有发生,群臣并没有将矛头指向他,反而将问题引到了田丰身上。
“田尚书,您来说两句啊!您真的看到那贼人是方士了吗?”
“是啊,是啊。是谁确定了贼人的身份?谁能确认贼人的身份?我等这般乱想毫无意义,您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啊!千万不能让殿下受了蒙蔽啊!”
田丰听着一个个带有深坑的问题眉头直跳,这些问题他一个都不能回应,否则立场就会强行转变。
好在他经验老道,摆出一副想要解释的架势,说道:“诸位安静,且听我说……”
可这种时候哪能让好不容易挑起来的气势落下来?立即有人喊道:“田尚书,您就说那人是不是方士吧!只要您说是,我们绝无二话。您要说不是,我等就要面见殿下!”
“对!对!我们要见殿下!现在就要见殿下!”
“让开。你们这些军士莫要阻拦我等,我等要见殿下,要看看那贼子有何说词,绝不能让殿下被贼子蒙蔽。”
“让不让?我等就是要进去,偏不信你们还敢杀了老夫不成?”
场面开始混乱,一些人仗着自已官位不低竟然试图强闯军阵。
“放箭。”一旁的满宠毫不客气直接下令,冷笑着说,“强闯皇宫,你们是想造反吗?”
弩箭伴随着他的声音射向人群,也万幸射箭的是侍卫,本身出身就不凡,知道群臣身份尊贵没有下死手,大多弩箭都射向了大腿、手臂这种不会致命的地方。
一看见了血,人群顿时大乱,有人惊恐万分,有人却兴奋不已。
一些官员赶忙跑到左军士卒面前下令:“尔等还在此看着?还不将此贼速速拿下!此人妖言惑众、包藏祸心、蛊惑大王、图谋不轨,不将此人在这里除了,大王会被蒙蔽,天下难见清明!速去!问责下来,我等一力承担。”
有些人甚至不满足于嘴上说,竟然上手拉动士卒,示意他们赶紧将满宠给杀了。
然而,左军的表现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无论怎么拉扯,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别浪费力气了,多留下些去大理寺狱中想想如何交代你们的罪行吧。左军本官都无法指挥,你们就更别想了。”满宠一脸不屑,随即从袖中摸出一叠文书开始点名,“本官是否图谋不轨,自有殿下定夺,不过有些人确实要查一查。
户部俭事杨伦、户部俭事王奇、工部郎中孙甲……”
他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人,六部无一幸免,每念出一个人名,就会有大理寺官吏带着左军士卒拿人,绑住手脚,堵住嘴巴,敢有反抗者立即断手断脚,毫不客气。
等他抓住最后一人将要离去之际,荀彧忽然开口叫住他:“等等!满伯宁,你此举不合规矩吧?为何是士卒拿人?你又因何将他们捉了去?”
被抓之人见荀彧开口原本还有些希望,听了他说的话后立即满脸绝望,恨不得直接骂荀彧十八代祖宗。
二十几个人啊!满宠抓了半天,等抓完了你荀彧才有反应?还是这种反应?这都已经不是马后炮了,这是落井下石啊!
果不其然,满宠直接将文书递给荀彧,行礼道:“荀尚书,这些人的罪行都记录在此,您若有兴趣,自行观之。本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这些文书都已记录在案,尚书无需归还。”
说罢,他便押着被抓之人向宫外走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叹息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唉……散了吧,散了吧。一场闹剧。”说着,他便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哪知荀彧忽然冷喝道:“站住!殿下下令让你们走了吗?”
“荀尚书,我等哪还有脸面在此驻留……呃……”那人还想争辩,可后面的话硬生生被荀彧的脸色给吓了回去。
若之前荀彧只表现出了暴躁,如今却已成了阴狠。只听他毫无感情地说道:“好啊,你们真好啊!殿下殚精竭虑怕你们过得不好,你们却吃里扒外,生怕殿下过得舒服?”
“尚书这是何意?”有人不服反问。
“何意?”荀彧拍了拍手中文书,念道,“户部俭事杨伦,家中有商船一条,每半年向扬州贩货一次。他还不错,知道不能贩卖违禁之物,船上装的都是些成衣、家具之类生活器物。但是,他在冀州的家中清贫如水,在扬州的家中却置办了千亩良田,家人生活极为豪奢!
本官不管你们平日喜爱何种生活,可他却用冀州货物赚来的钱,去给袁谭交税!
这不是吃里扒外?这不是资敌?”
荀彧的话虽说堵住了一众官员的嘴,不过很多人心中并不服气。
杨伦此举不过是两面下注而已,杨氏的钱确实给了袁谭,但杨伦的才能留在了冀州啊!天下多方下注的世家,有谁能比得过你荀氏吗?
然而荀彧很快便一巴掌抽在了这些人的脸上,只听他抽出一份文书,痛心疾首道:“再看这位!工部侍郎陈厚。这位倒是专一,赚来的钱都用在了冀州,可是他的爱好也专一,他好养士!”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脑子都懵了,就连田丰都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这他娘的喜欢点什么不好?非要搞出一些杀头的爱好吗?
“谁也不许走,都在此地好好站着。”荀彧一把将文书丢在地上,暴跳如雷地吼道,“我吏部没有监察百官之责,却有考核官员之权。今日我荀文若豁出面皮不要,倒要好好考校考校你们了!”
说着,他随手拉过一名官员开始询问,从经史子集到民生防务,根本不管这名官员的职务是什么,所有涉及到的问题他都要问一遍。
田丰冷眼旁观着一切,敏锐地察觉到这根本不是荀彧做事的风格,就算他真生气了想要收拾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做,他在拖延时间,但是为谁这么做还不清楚。
沉思片刻,田丰打算静观其变。
刚刚抓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借口也只是些财物上的问题,被荀彧这么一闹很多人似乎都忘了王弋遇刺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满伯宁,会是你吗?
田丰下意识看了一眼虞翻,随即眼神便飘向了满宠离开的方向,像是在寻求某种答案。
田丰寻求的答案其实也是满宠想要的答案,他和田丰不同,田丰查案可以凭借推断将得到的真相告诉王弋,但他却必须掌握绝对有力的证据才行,毕竟他主持的是大理寺,是专门断案的地方。
况且像虞翻这样的人必须一棍子打死,不能给其同党任何反扑的机会。
“老规矩,先打再问。”虞翻将犯人带到提前准备好的地方,对手下吩咐,“一人先打五十棍,不能死人。”
“喏。”
一旁的官吏答应一声,不多时院中便响起了阵阵哀嚎。
满宠对此不以为意,自顾自倒了杯茶翻阅起文书来,直到手下向他汇报:“寺卿,我等有所发现。”
“说说。”
“喏。前些年殿下严令取消多家联合组成商会,我等离开冀州时查到从冀州去往他处的商路有三条,但经过他们供述其实有五条。”
“五条?”满宠放下文书,开始排查,“凉州、荆州、扬州,除了这三个地方,他们还能去哪里?”
“有一条是通过荆州去了益州,还有一条是走得陆路去扬州。”
“通过荆州去益州?没人查吗?刘表会放过这么一条财路?”
“这条线走的是水路,大船走海路到长江入海口,再换小船通过荆州送往益州。”
“运的是什么?”
“盐。益州的世家用海路沿途收购的便宜盐兑死了本地的井盐,封了盐井后又低价抛售,根本不赚钱。”
“现在不赚钱不代表以后不赚,也不代表他们想要的是钱。那些人打算盐来制衡曹操,他们封的可不是盐井,而是曹操所有获取盐的路径。哼,自取其辱。”满宠冷哼一声,问道,“胃口倒是不小,竟然开始布局天下了。都有谁参与了?扬州那条商路呢?”
“扬州那条商路倒不是为了做生意,每年往来的货物很少,大多数都是为了向江南转移财富,陆路要比海路安全许多。至于益州的商路……大多都是工部的人参与……”
“等等!你说工部?工部怎么会参与益州事务?不是扬州?”
“不是……”
“再去问。再加五十棍,一定要问清楚。”满宠摆摆手打发了手下,眉头紧锁,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
手下也不客气,有跑出去打了犯人一人五十棍,仔细询问国购对满宠给出相同的答案。
满宠听完后沉思片刻,吩咐:“开始记录口供,问问他们是如何通过长江的,一定要问得清楚仔细。再抽他们一百鞭,若没人改口,便将口供拿回来给我。”
“喏。”手下领命而去。
不得不说,满宠确实不负酷吏之名,当真将那些人打得欲仙欲死,魂魄乱飞。
不过这一招确实好用,他还是得到了自已想要的东西——船队能通过荆州水路进入益州,全靠扬州和荆州的世家联合打点,其中的关键人物便是虞家。
“呼……”
仔细审阅了几遍口供之后,满宠长舒一口气,他终于是将虞翻给拖下水了,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来人!集结无事之人,随本官走一趟。”说着,他挂起宝剑,招来官吏,带上士卒一路直奔署衙,按照名单上的名字,将被抓的工部官吏的住所翻了个底朝天。
查抄到的所有文书都被他仔细装好,没放过一个纸片。
随后又命士卒封锁此地,不许任何人出入,他自已则带着官吏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就地查阅起文书,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官员们互相勾结的一些证据。
“你等留在此地继续检查。”满宠将几封信件塞入袖中,吩咐一句后带着几名士卒直奔皇宫,从侧门进入见到了王弋。
行李过后,满宠将信件拿出交给王弋,解释道:“殿下,有了这些,那位的证词就绝对可信了。”
“吕邪。”王弋对吕邪摆了摆手,郑重地对满宠说道,“伯宁,此案关乎河北兴衰,其他一切皆由孤来为你抵挡。切记,一定要快。那人你现在就可以带走。”
“遵旨。”满宠行了一礼,看向吕邪离开的方向。
很快,吕邪便拎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此人正是那个受贿意图行刺王弋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