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司隶诡局(九十三)
一条证据链加上一个证人,谋逆的罪行便可以坐实了,王弋就可以将这些牢牢攀附在权力大树上的蝉一只一只地剥掉。
但是,这还不够。
贪婪吸吮树汁的蝉实在是太多了,谋逆不足以杀死所有人,他必须要将这些人铲除干净又不能伤及到大树。
“伯宁,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孤看来这就是一句空话。即便有人真去做了,也会有无数阻挠掣肘。你做不到,孤亦如此。”王弋捏着宦官的脖子,将其亲手递给满宠,语重心长道,“孤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将其实现,虽然那人不是孤,亦不是你,但孤希望能在这条路上为他扫出一片通途。”
“臣愿随殿下身后,开山修路,渡水填河。”
“去吧。待后世英杰的成所愿,功劳簿上亦会有你我之名。”王弋拍了拍肩膀,勉励了满充一番。
“遵旨。”满宠行了一礼,带着宦官走出了皇宫。
他的动作确实很快,竟直接带着宦官来到百官面前直接指认其同党。
宦官仔细看了许久,颤抖着对满宠说:“没……没……没有。”
“没有?你可看仔细了?”
“老爷……我等……”
“嗯?”
“罪臣……不不不,罪人,罪人!”宦官尖着嗓子,腿都已经站不稳了,悲凉地解释,“罪人做得是伤天害理的勾当,这种事那些人怎会亲自出面?”
“你还知道你所做的是伤天害理的恶行?”满宠扫了一眼宦官,准备将其带走。
这时官员中忽然站出一人,喝问:“满伯宁,你什么意思?你当我等是什么人?”
“待罪之人而已。”满宠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想转身便走。
“站住!”那人勃然大怒,吼道,“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敢如此轻慢我等?尔将一罪犯置于我等面前,是想要羞辱我吗?”
“是又如何?”满宠止住脚步,转头冷声说,“尔等扪心自问,心中怀有几许对殿下的忠诚?有闲心在此大呼小叫,不如想想自已都做过什么错事。”
“你这是污蔑!老夫一生兢兢业业,做过什么错事?要在这里听你数落?信不信老夫参你一本?”
“尽管去。路就在此,直行便可见到殿下。”满宠冷哼一声,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恶狠狠地说,“前几日民乱之际,此人伙同朝中官吏给殿下下毒。本官查你们又如何?这么着急争辩,是不是你指使的?”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眼前纠集方士行刺的事情还没个说法,现在又出了一个下毒行刺,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那人被满宠说的哑口无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条离了水的鱼,半晌后才故作强硬地说:“老夫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你尽管查就是了,真要与老夫有关尽管砍了老夫脑袋。”
“与你无关?”满宠闻言却不着急了,来到人权之前,双眼扫过每一个人,阴冷地问,“是否与你有关?你呢?你呢?”
每一个被看到的官员都脸色瞬间涨红,有的恶狠狠瞪了回去,有的左右闪躲,有的则低头不语,不过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
满宠见状冷哼一声,竟然直接说道:“将所有人都带走,本官挨个询问……”
“够了!”一声断喝打断了满宠。
满宠转头看去还以为是荀彧,没想到说话的人竟然是虞翻。
只见虞翻缓缓走来,摘下头冠轻声说道:“带我去见殿下。”
“虞尚书这是何意?”满宠一脸诧异,弯腰行礼道,“本官哪有资格想见殿下就见殿下?不如尚书试试让侍卫前去通秉?尚书位高权重,乃国之肱骨,殿下一定会见尚书一面的。”
面对满宠略带谄媚的话,虞翻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沉声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带我去见殿下,其余的事我不会插手。”
“虞仲翔啊虞仲翔!”满宠起身,抬手打飞虞翻手中头冠,气愤道,“本官还以为你会顽固到底,没想到你竟这般认输了!你也配见殿下?来人,将此贼带走!”
“我看你们谁敢!以我的武艺,抓住我之前,在场之人至少死一半。”虞翻大喝一声,一拳打在满宠肚子上,顺手掐住弓成虾的满宠脖子,将他拎到自已面前,低声说,“满伯宁,你以为我是怕了你?我是输在你手里?击败我的是荀文若,是殿下!你都不配成为我的对手。当前带路,你还审不了我。”
说着,虞翻一把将满宠推入宫门,自已则跟在了满宠身后。
士卒们还想上前却被荀彧拦住,他深深看了虞翻背影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王弋书房前,通禀过后,王弋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哈哈哈……没想到仲翔会来。”王弋让出一条路,伸手邀请,“请吧,我们进屋一述。”
见到此情此景,虞翻忽然眼眶泛红。
十几年前,因为一封书信他跋山涉水千里从湿热的会稽赶到干冷的幽州,当时他还很年轻,王弋更年轻,但那时王弋的表现与现在别无二致。
“会稽虞翻……”虞翻弯腰行礼,双手几乎垂地,哀声道,“有负大王信任。”
“进去说吧。”王弋给满宠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去查案,自已则将虞翻扶起来,将其领入书房,荀彧也在他的示意下跟了进去。
三人落座,王弋命吕邪布好茶水,抬头问虞翻:“仲翔啊,你此来所为何事?若是来为那些反贼求情,便不要开口了。”
“臣特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啊?”
“臣……意图谋反……”
“你不会……”王弋面色复杂,叹息道,“至少不应该这么做。我对你不好吗?是不够信任?亦或是不重视你的才能?”
“都不是。”虞翻抬起头,满脸严肃道,“殿下,您看得太远了,远到令我等恐惧。”
“目光不短浅也是孤的错吗?”
“不。您若在平定天下时目光长远,乃是令我等骄傲之事,可是您发布的政令也长远,我等便怕了。”
“怕什么?你在怕什么?你们在怕什么!”王弋闻言愤怒地拍打着桌案,吼道,“当初我等立下了平定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的豪言,孤在做,你们也在做,我等为了志向不顾生死,不辞辛劳,你却因为怕孤而背叛?还是说你觉得孤给你们的好处少了?”
“不少。不知不少,殿下您的慷慨令我等汗颜。”面对王弋的怒火,虞翻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平静地说,“但是您知道除了河北以外,其他的地方是哪般模样吗?
殿下,此次罪臣以为计划得极为周详,外有刘表联合其他诸侯,内有罪臣以为内应,应当万无一失。可是我们还是失败了。
您的强大,真的令人恐惧。
您恐怕不知道其他诸侯为何会联合,为何会找上臣吧?
因为这天下只有河北的百姓,只有您治下的百姓在安居乐业,其他的地方都陷入了水深火热。
不止是百姓,乡绅、豪族、士族、甚至是各路诸侯无一幸免,天灾、兵祸层出不穷。
他们已经没办法了,若不设立一个共同的目标,人心就散了。”
“那你不是更应该站在我身边吗?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殿下您还不明白吗?”虞翻忽然坐到在地,一边拍打着地面,一边哭嚎道,“您赢的不是诸侯啊……您赢的不是诸侯啊!”
赢的不是诸侯……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
六国归秦,天下一统,始皇帝赢了诸侯。
驰骋塞外,封狼居胥,汉武帝赢了匈奴。
两位皇帝一位终结了华夏千年纷乱的局面,另一位确立了华夏是世界中心的地位,他们二人都战胜了令人恐惧的强敌,但他们却输给了虞翻。
或者说……没能战胜虞翻的阶级。
“殿下,您看得太远了。”哭了许久,虞翻擦干泪水,叹息道,“您的目光飞出皇城,越过山河,进入了百姓居住的村落。百姓本是不应该知道您的,但河北的每一个百姓都对您感恩戴德,对您制定的政策了如指掌,知道您时刻都在想着他们。您说,我等能不害怕吗?”
“哼。心念百姓还错了?你是不是觉得高居庙堂之上,受你们一封封奏疏摆布的人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是不是只有关注你们提出的问题才能被你们认可?”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殿下,您已将千百年形成的规则打乱了。士大夫可以不需要土地,可以不在乎一切身外之物,但我们不能丢了名声啊……”
啪!
“你们要的是名声吗!”王弋抬手将茶盏丢到虞翻面前,喝道,“孤都不想责骂你们,你们要的是民心!为什么得到你们支持的人才能拥有权力?因为你们掌控着民心!你们这些所谓的士大夫一面要求君主做出顺应民心的事,一面却又操纵着民心的走向。你们操纵的是民心吗?你们操纵的是君主的决策。虞仲翔啊虞仲翔,孤真心实意的待你们,你对得起孤吗?”
“臣能怎么办?臣应该怎么办?臣没办法啊!没了名声,臣等还有什么?”
“还在说名声?虞仲翔,你太令我失望了。哼!”王弋冷哼一声,讥讽道,“那你又为何要来见孤?难道是想让孤‘迷途知返’?”
“臣不敢。臣输了呀……臣……臣两面为难,既然已经输了,不如……”
“住口!”
王弋暴喝一声打断虞翻的讲话,愤怒道:“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想着成全自已的名声?虞仲翔,你对得起为了你的理想而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吗?你对得起整日殚精竭虑的同僚吗?你对得起你自已吗?”
“臣……臣……”虞翻无言以对,只得叩首在地。
王弋见此更加气愤,冷声说道:“你就应该继续坚持下去,等孤将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你面前后依旧嘴硬不承认。那样的话孤至少还能不甘,如今只会让孤看不起你!”
“臣有罪,臣有罪,臣罪无可恕……”
“回去吧。”王弋偏过头,淡淡地说,“你的罪不是行刺孤,而是没有向天下百姓解释你们为什么那么喜爱名声。滚,滚出孤的视线。”
“殿下,殿下!臣还有用!臣不求赎罪,臣只求死个安心啊!”虞翻抬起头,哀求道,“臣可以将所有的同党都交代出来,请您放心,臣不会遗漏一个,臣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罪行。”
“用不着。孤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
“什么?怎么可能?”
“还记得孤让你设计的母钱吗?你确实是你们那群逆贼之中官职最大的,却不是他们的首领,想要让他们言听计从,想必你也要付出些代价吧。
吃过蜜饯的人就不会停下,只会想吃更多。孤暗示可以铸造私钱确实不是一个好的计策,但你设计的目前此时应该已经到邺城了吧?”王弋走到虞翻身前,以极其讽刺的口吻说道,“孤让元皓去成皋查了一件案子,捉回来一些人,县尉就在其中。等孤班师回朝,新币应该已经铸造好了,你的同党跑不了,无需挂在心上。”
无尽的绝望从虞翻眼中散出,他太知道成皋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了,更没想到王弋的布局竟然是这样的。
在接到王弋旨意时他还是一位位高权重,深受王弋信任的绝对重臣,至少在绝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已眼里是这样的,谁能想到王弋必杀的一招正砍在了这份自信之上。
虞翻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身躯不停地颤抖,想要起身都做不到,摇摇晃晃瘫倒在地。
王弋见虞翻这般,冷笑一声,沉声说:“你若真想摆脱一些心中的罪责,只需告诉孤一件事即可。”
“请殿下吩咐……”虞翻闻言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浑身又充满了生机,赶忙起身询问。
王弋却面无表情地说:“你只需要告诉孤,你是如何与南华联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