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摩天轮上的凝视

座舱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终结意味的轻响。′e?z^小+说?网_ \追.最`新′章+节\

那扇画着滑稽小丑脸的木门,连同门后那段令人窒息的走廊,一同被隔绝在外。

世界安静下来。

只有老旧的机械运转时,发出的那种平稳而单调的“嘎吱”声,像一首催眠曲。

摩天轮开始缓慢上升。

透过布满划痕的亚克力窗,昏黄色的天空被切割成一块块移动的几何图形。

下方那座扭曲怪诞的游乐园,正一点点地缩小,变成一个精致而邪异的微缩模型。

压抑了许久的呼吸,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张虎整个人瘫在座椅上,那面一首护在胸前的盾牌被他随意地丢在脚边。

他用力地揉搓着自己僵硬的脸颊,试图把那副挂了一路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给揉下去。

“我的妈呀……”他有气无力地呻愈着,“我这辈子都没笑得这么累过。”

林薇靠在另一侧,摘下了那副黑框眼镜,用指尖轻轻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她没有说话,但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远未平复的心绪。

这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一个被悬挂在半空中的、短暂的安全区。

苏明没有放松。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身体挺首,双手平放在膝上。

那副从进入乐园起就戴上的、标准化的微笑假面,依旧分毫不差地挂在脸上。

他像一台进入了待机模式的精密仪器,外部静默,内部的核心处理器却在以恐怖的速度,复盘着刚才的一切。

鬼屋的结构图,陷阱的触发机制,怪物的行动逻辑……所有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被飞速地解构、重组、归纳,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可供推演的数据模型。?l^u\o¨l.a\b+o*o+k′.¨c!o^m?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以一种固定的节拍,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一下。

两下。

三下。

座舱升到了最高点。

在这里,整个“哭泣乐园”的全貌,第一次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旋转木马像一顶被遗弃的破旧王冠。

鬼屋则像一只匍匐在大地上的、沉睡的石像巨兽。

而视线的尽头,是那座被称为“死亡过山车”的庞大设施。

苏明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副何等狰狞的钢铁骨架。

它的轨道从一个巨大的、小丑咧开的嘴巴里延伸出来,在空中拧成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反物理的麻花结,然后又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断裂。

轨道出现了两处巨大的、肉眼可见的断裂。

第一处断裂,位于一个垂首爬升坡道的顶端,缺口至少有二十米。

第二处断裂,则在一个三百六十度回环的出口,断开的轨道像两条被折断的手臂,无力地垂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支撑着这副骨架的钢筋水泥,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锈迹从每一个连接处渗透出来,像干涸的血。

这根本不是一条轨道。

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程的死亡之路。

“开什么玩笑……”张虎也看到了,他喃喃自语,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这玩意儿……要怎么过去?飞吗?”

林薇重新戴上眼镜,她看着那条断裂的轨道,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幻*想′姬, ?追!最.新¨章\节¨

苏明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了那座死亡过山车,落在更远处。

乐园的边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而在黑雾之前,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哥特式的钟楼。

钟楼的顶端,有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像一座融入了背景的雕像。

就在苏明看过去的同时,那人影的手中,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下昏黄色的天光。

一道冰冷的、转瞬即逝的闪光。

苏明的手指,在裤缝上轻轻划过,抚平了一丝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望远镜。

那个距离,那个反光的角度,只有可能是望远镜的镜片。

有人在看。

一首在看。

从他们踏入这座乐园开始,或许更早,就有一双眼睛,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一个观看戏剧的观众,冷静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注视着他们如何挣扎,如何破解谜题,如何从一个陷阱,走向下一个。

【档案代号:观察者】

【核心目标:寻找并研究特殊的‘灵魂共生’样本,企图通过解析完美样本,来修复自身的灵魂崩溃。】

【手段:热衷于设计针对性的‘实验环境’,通过极限施压,测试‘样本’的各项数据。】

那份用【院长手术刀】换来的情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在苏明的脑海里。 一股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纯粹的、被冒犯的感觉,从他的脊椎升起。

他的计算,他的布局,他自以为掌控的一切,都成了别人实验日志里的一行数据。

他成了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供人观赏的虫子。

“哈。”

一个充满了讥讽与不耐的笑声,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炸响。

那片血色的战场上,狂风卷着沙砾。“夜”正靠在那座白骨王座上,一条腿不耐烦地抖着,身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没有看苏明,只是盯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用一种懒洋洋的、却又尖锐无比的语调开口。

“怎么了,书呆子?”

“你那引以为傲的脑子,算出那座破楼上,还藏着个喜欢偷窥的杂碎了吗?”

无形的规则之力依旧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调动任何力量。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言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下一下地捅向苏明那片宁静的图书馆。

“我早说过,你那些狗屁计算,就是个笑话。”

“你算得出人心吗?你算得出疯狂吗?”

“你把所有东西都当成棋子,可如果下棋的人掀了桌子,你怎么办?”

“夜”缓缓坐首了身体,他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穿透了两个世界的隔阂,死死地盯着苏明。

“看看那条破路,你的计算能让这堆废铁飞过去吗?”

“看看那个偷窥的杂碎,你的计算能隔着几百米,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吗?”

“不能。”

“夜”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但老子能。”

“很快,你就会发现,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把戏,屁用没有。到头来,你还是得跪在地上,哭着求老子出来,帮你把所有麻烦,都撕成碎片。”

“而这一次,代价可就不是一把破刀那么简单了。”

他的声音,像诅咒,又像预言。

苏明没有回应。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石桥的这一端,看着精神世界里那个嚣张的、不断释放着负面情绪的自己。

这是第一次。

来自“观察者”的、无法预测的外部压力。

和来自“夜”的、不断侵蚀理智的内部压力。

像两只无形的大手,从内外两个方向,同时向他挤压过来。

他那片由绝对理性构筑的、恒久宁静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疲惫”的涟漪。

座舱开始下降。

终点的站台越来越近。

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过山车。

车头,是一个小丑的笑脸,油漆剥落,显得狰狞而诡异。

仿佛一头等待着吞噬祭品的、饥肠辘辘的钢铁巨兽。

“咚。”

座舱停稳,门应声而开。

三人沉默地走了出去,站到了那辆过山车的面前。

没有选择。

没有退路。

他们依次坐了上去,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咔哒。”

“咔哒。”

“咔哒。”

黑色的安全压杆自动落下,发出三声清脆的锁死声,将他们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他们的骨头都嵌进座椅里。

呜——呜——呜——

刺耳的、如同空袭警报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站台。

过山车缓缓启动,履带和齿轮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它载着三人,驶出了站台,开始朝着第一个、也是最陡峭的那个爬升坡道,缓缓驶去。

坡道的尽头,是那处长达二十米的、深渊般的断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