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小丑的最后游戏
咯。
咯。
老旧的链条咬合着齿轮，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律固定的声响。
过山车开始爬升。
车身每一次轻微的颠簸，每一次被链条向上拖拽，都像是在为最终的坠落积蓄着势能。
风从耳边灌过，带着铁锈与硫磺的气味。
“他妈的！”
张虎的咆哮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死死攥着身前的安全压杆，手背上青筋暴起，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对抗从心底升起的恐惧。
“有种就快点！磨磨唧唧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的声音很大，却掩盖不住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薇没有出声。
她只是将身体的重心压到最低，双手交叠，死死按在小腹上。
她戴着的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世界，正随着高度的攀升而急剧倾斜。
下方那片由扭曲建筑构成的地面，己经变成了一块深色的、模糊的画布。
而画布之上，是深渊。
苏明没有看他们。
从过山车启动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陷入了一种绝对的静止。
他像一尊被固定在座椅上的雕像，除了被风吹动的发梢，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前方。
锁定在那条不断接近的、通往天际的铁轨尽头。
锁定在那道狰狞的、长达二十米的断口。?1\3?x!s!.~n¨e`t·
他的大脑，那台由sss级智力驱动的、从未出过错的生物计算机，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轨道坡度，七十五度。
当前爬升速度，每秒三点七米。
车身总重，连同三名乘客，约一点二吨。
空气湿度，百分之七十三。风力，西级，西北风。
一组组数据流，在他的意识深处飞速闪过，构建出一个又一个物理模型。
抛物线运动模型。
空气阻力修正模型。
风速影响变量模型。
他试图计算出一个可行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生存率的方案。
调整坐姿，改变重心，利用风力，在飞出轨道的瞬间，让车身产生特定的旋转，从而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撞上对面断轨的承重柱。
或者，在离心力达到顶点的瞬间，合三人之力，破坏掉一侧的安全压杆，将自身甩向轨道外侧的维修平台。
不行。
角度不够。
力量不够。
时间不够。
每一个方案，都在诞生的瞬间，就被更多、更精确的数据所否决。
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推演，所有的可能性，最终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不容辩驳的结论。
死亡率，百分之百。
这是一个纯粹的、绝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物理学绝境。
它不考验智慧，不考验技巧，甚至不考验勇气。!q\d?h~b_s￠.!c?o,m\
它只考验，你能不能飞。
咯噔。
链条的拖拽声，停了。
过山车抵达了坡道的最高点。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长达一秒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道横亘在眼前的、深渊般的断口，和断口对面那截遥不可及的铁轨。
苏明那双始终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五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攥紧，又缓缓松开。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赖以生存的根基，他用以构筑整个世界的理性与逻辑，在这道简单的、粗暴的断轨面前，被撞得粉碎。
苍白。
无力。
“哈，算出来了么，书呆子？”
精神世界里，“夜”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却又尖锐无比的讥诮。
那片血色的战场上，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连接两个世界的石桥中央，身上的锁链被规则之力绷得笔首，却无法阻止他那充满侵略性的意志。
“告诉我，你那聪明的脑子，给你算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是被摔成一滩烂泥，还是在半空中就被风撕成碎片？”
“你不是总说，一切皆可计算么？”
“来，算给我看看。算算你怎么用你那些狗屁公式，在这天上搭一座桥出来。”
苏明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去看“夜”那张写满了嘲弄的脸。
他只是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液体，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他的太阳穴，缓缓滑落。
汗。
一股陌生的、带着咸味的、源于失控的生理反应。
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一年？
五年？
还是从他将所有情绪都封存起来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过了？
过山车开始倾斜。
车头，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探出了轨道的边缘。
失重感，如同从深渊中伸出的巨手，猛地攫住了三人的心脏。
“啊——！”
张虎那压抑了许久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化作一声绝望的、不甘的怒吼。
他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林薇的身体被安全压杆死死地压在座椅上，巨大的失重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抹惨然的、认命般的苦笑，挂在她苍白的脸上。
车轮，脱离了实体的轨道。
他们飞了出去。
朝着那片深不见底的、象征着终结的黑暗，首首地坠落。
“看到了么？”
“夜”的声音，在苏明的意识里回荡，如同恶魔的低语。
“这就是你的极限。”
“你的计算，你的逻辑，你的骄傲，一文不值。”
“当规则不再对你有利，当世界不再跟你讲道理，你什么都不是。”
他向前踏了一步，走到了石桥的尽头，几乎要触碰到苏明那片宁静的图书馆。
“但老子是。”
“夜”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充满了无尽战意的笑容。
“规则？老子就是用来打破规则的。”
“道理？老子的拳头，就是唯一的道理。”
“你做不到的，我能。”
“你想活下去，就得求我。”
“跪下来，像条狗一样，求我出来，帮你把这堆破铜烂铁，连同这个狗屎的乐园，一起砸个稀巴烂！”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每一个字都在侵蚀着苏明那摇摇欲坠的理性防线。
过山车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死神的咆哮。
苏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放弃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他的意识沉入最深处，穿过那片一尘不染的图书馆，走上了那座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石桥。
他停在了桥的中央。
没有再向前一步。
他抬起头，看向桥对面那个狂暴的、叫嚣的、却又与他同根同源的存在。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用审视的、警惕的、或是厌恶的眼神去看他。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另一只手。
过山车的车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最多还有零点五秒，他们就将以头朝下的姿态，撞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苏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带情绪，却清晰地响彻了整个精神世界。
“夜。”
“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