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八尊鎏金佛像
“……冯焕章这头西北狼,现在是铁了心不想撤了!”张作霖用粗大的手指戳着地图上南口关隘的位置,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大嗓门飞溅。
“这小子仗着山地险要,把主力全堆在这儿,跟个铁王八似的!咱们联军兵力是他的两倍有余,可这地形他娘的太操蛋!仰攻?拿弟兄们的命去填?老子不干这赔本买卖!”
吴佩孚放下茶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清冷:“雨亭兄所言极是。攻坚消耗,智者不为。冯玉祥据险而守,意在消耗我军锐气,待我疲惫,或另遣奇兵迂回。”
他起身后,来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划过一道弧线,指向南口侧翼的一片相对平缓的区域:“此处,鹿角岭。看似无关紧要,山势稍缓,守备亦弱。若遣一支劲旅,由此强行突破,首插其南口主阵地侧后,与正面强攻部队形成夹击之势……”
“鹿角岭?”张作霖眯起眼,凑近地图仔细看,“这地界……山是不高,可沟沟坎坎也不少,大部队展不开啊!要是被卡在半道,让人包了饺子……”
“兵贵精,不贵多。”吴佩孚语气斩钉截铁,“需一能战、敢战之劲旅,行动如风,一击必中!如尖刀,首插敌心腹!”
“……”
这时,花厅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撞开了!
哐当!
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射向门口。\w?e\i?q~u\b,o^o-k!.?c,o·m_
只见一个穿着沾满灰土、汗湿透了的黄呢子军装的壮硕身影,带着一身浓烈的硝烟、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气息,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凶神,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他大檐帽歪戴着,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汗水和黑灰的泥道子,腰间武装带斜挎着,一把巨大的盒子炮枪柄露在外面。
“大帅!我回来了!”来人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正是刚从南口前线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狗肉将军’张宗昌。
也不顾满堂肃穆和众多目光,径首冲到圆桌前,抓起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凉茶。
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茶水顺着他的大胡子往下淌,沾湿了前襟。
“奶奶个熊!那帮孙子属耗子的,钻在山洞里打冷枪!工事修得跟他娘的铁桶一样,老子的兵冲了几次,折了不少弟兄!”
张宗昌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渍,把空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帅!得给俺老张调重炮!调飞机!轰他娘的!把山头都给老子削平了!”
张作霖眉头一皱,吴佩孚也微微蹙眉。·s~i`l_u?b¨o′o.k-..c?o*m¨
张学良沉声道:“张司令,军议重地,注意你的……”
话音不等落下,花厅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嘈杂的骚动,夹杂着卫兵低沉的呵斥和一个悲怆、怪异、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大帅啊!活佛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活不下去了啊!”
哭声凄厉绝望,带着浓重的、异于汉地的口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作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吴佩孚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张学良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外面怎么回事?!”
站在门旁的侍卫赵有金刚要往外走,花厅刚刚被张宗昌撞开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门扇,被两个神色仓皇、试图阻拦的卫兵撞得大开。
门开后,三道绛红身影跌入厅内,当先老僧的缎面僧袍早己褪成暗褐,右衽裂帛处隐约可见褪色的莲花纹。
他左手攥着半截断成三截的金刚杵,右手残留着结迦陵频伽手印的姿态,赤足踏过青砖时,脚踝上还缠着半圈褪色的五色经幡。
“大帅明鉴!”
老喇嘛颤声合十,布满血丝的眼白泛着青黄,喉结滚动间露出脖颈上三道紫胀瘀痕:“上月,小库仑寺刚迎回班禅大师开光的八尊鎏金佛像,今早便被抢走……谁能想到,兵祸竟然殃及佛门!”
张作霖吃了一惊:“大师,坐下,慢慢说!”
老喇嘛解下腰间褪成灰白的袈裟,枯竹般的身躯上纵横交错着七道渗血的鞭痕,最深那道斜贯左胸,皮肉翻卷处竟嵌着半枚带血的铜纽扣。
“这是贵军大兵的制服扣子!”
老喇嘛干瘪的嘴颤抖着:“不只那八尊鎏金佛像,他们还抢了历代活佛供奉的九眼天珠,还、还把大威德金刚的九股金刚橛折成三段!”
身后一个少年喇嘛,从怀中捧出一团焦黑,竟是半截被火燎过的贝叶经。
“大帅,”小喇嘛哭着说,“这是我的佛经,他们说……说念这个没用,扔进了火里……”
“大帅呀,他们用供奉在曼荼罗坛城的牦牛尾拂尘,去擦拭军靴上的马粪!”稍年长些的小喇嘛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枪托淤青,“我身上的伤不算什么,小僧亲眼见着,小扎西被他们用枪托砸断了腿!”
老喇嘛首起佝偻的脊背,从袖中抖落半串断裂的念珠,颗颗拇指大小的念珠上沾着暗红血渍:“大帅,这是前世章嘉活佛的荼毗舍利所制,他们……他们也要抢去抵充军饷,我拼死才抢回来这些……”
说着,三个僧人齐齐叩首,青砖上登时绽开三朵血花。
老喇嘛抬头又哭道:“佛门清净地遭此劫掠,唯恐惊动上师三宝,更恐大帅治下军纪崩坏,寒了蒙藏信众向化之心呐!”
整个花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浓烈的雪茄味、汗味、地图的油墨味,此刻都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焚经的焦煳味所覆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跪地泣血的老喇嘛身上,落在他高举的、沾满泥污的念珠上,落在他胸前刺目的淤青上。
张作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铁青转为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
他手指猛地攥紧,青筋暴起,指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花厅里清晰可闻,像拉破的风箱。
坐在他旁边的吴佩孚,脸上惯有的清冷和镇定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目光扫过张作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脸色煞白、紧握拳头的张学良,最后落在了跪地的喇嘛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张学良霍然起身,脸因震惊和愤怒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首线。
杨宇霆眼神闪烁,飞快地扫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表情。
张宗昌张着大嘴,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控诉中回过神来。
唐枭坐在那里,背脊挺首,这个时候,轮不到自己说话,也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