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旧书堆里的错别字鬼
《旧书堆里的错别字鬼》
城西老街有栋两层木楼,门脸挂着块褪色的“拾遗书店”牌匾,老板是个跛脚的老头,姓周,街坊都叫他周瘸子。.墈′书~君? *首,发,我叫林小满,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没找到正经工作,被周瘸子以每月两千块的工资雇来看店,附带条件是“夜里得守着,书怕潮”。
书店里的书都是旧的,从清末的线装书到九十年代的武侠小说,堆得顶天立地。墙角的落地钟总比正常时间慢半小时,柜台上的搪瓷杯底结着层黑垢,周瘸子说那是“民国的茶渍”。头天上班,我就发现不对劲——最里层的书架总自己晃动,像是有人在后面推,可绕到后面看,只有堵爬满霉斑的墙。
第一晚守店,我正蹲在地上整理散页的《唐诗三百首》,忽听头顶传来“咔嗒”一声。抬头看,最高一层的《康熙字典》正自己往下掉,“啪”地砸在我脚边,书页哗啦啦翻开,停在“鬼”字那页。
我攥着字典手心冒汗,忽觉后颈发凉,像是有人对着我脖子吹气。猛地回头,空荡荡的店里只有穿堂风卷起的纸灰。可再低头时,字典上“鬼”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歪歪扭扭的批注:“此字应念‘gui’,第三声,你刚才默读时念成第二声了。”
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墨色发灰,像极了受潮的烟灰。\卡_卡/暁~税/徃? ?首~发,我吓得差点把字典扔出去,却听见书架后面传来咳嗽声,苍老又嘶哑:“年轻人,治学要严谨,字音都念不准,还敢看唐诗?”
我壮着胆子喊:“谁在那儿?出来!”
一阵窸窣声后,书架缝里挤出个半透明的影子,穿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戴副圆框眼镜,手里还捏着支没蘸墨的毛笔。“在下姓吕,生前是中学国文教员,”影子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灰,“这书店以前是我家书房,烧死后就没挪过窝。”
我盯着他手里的毛笔:“刚才的批注是你写的?”
吕先生叹了口气,飘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你整理的《唐诗三百首》里,错字连篇。‘床前明月光’的‘床’,是井栏的意思,你批注成‘睡床’,这要是让学生看见,不是误人子弟吗?”他说着用毛笔在空中比划,“还有这个‘疑是地上霜’的‘疑’,是‘好像’,不是‘怀疑’,年轻人读书要仔细啊。”
我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突然不那么怕了。这人活着时怕是个刻板的老学究,死了还改不了挑错的毛病。
接下来几天,吕先生成了我的“监工”。我给旧书贴标签,他就在旁边飘着,看见“《三国演义》”写成“《三过演义》”,立马用毛笔在标签上画圈;我读《宋词》消遣,他听见“今宵酒醒何处”的“醒”字读得轻了,非要纠正“这里该重读,要有凄迷感”。*s^h-a.n,s.h!a+n?y¢q¨.~c!o¨www.
更离谱的是,他还翻出我大学时的读书笔记,对着里面的错别字一顿批:“‘的、得、地’不分,将来怎么当老师?”“这个‘羸弱’写成‘赢弱’,罚你抄十遍!”
我被他烦得头疼,却又没法反驳——他挑的错确实都对。有回我故意把“寒暄”写成“寒喧”,他气得在书架上转圈圈,透明的身子撞得书一本本往下掉,嘴里念叨:“是‘暄’!日字旁!温暖的意思!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那天晚上,我正趴在柜台上抄“寒暄”,忽听楼梯口传来小孩的哭声,细细的,像猫叫。吕先生皱起眉头:“是小丫头来了。”
话音刚落,个扎羊角辫的小影子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穿着红肚兜,手里攥着块碎布。“吕爷爷,我的布娃娃不见了,”她瘪着嘴,眼泪像玻璃珠似的滚下来,却掉在地上就没了,“昨天还在《安徒生童话》里藏着呢……”
这是阿香,吕先生说她是1943年病死的,生前最爱在书房里藏东西。她的布娃娃据说是用她娘的嫁衣布料做的,丢了快八十年,天天找,天天哭。
我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想起下午整理旧书时,在本1938年的《儿童世界》里摸到块硬东西。赶紧翻出来,果然是个巴掌大的布娃娃,褪色的红布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阿香看见布娃娃,哭声戛然而止,飘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透明的手指轻轻摸着娃娃的脸。“谢谢大姐姐,”她仰起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给你糖吃。”说着从肚兜里掏出块化得只剩糖纸的水果糖,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糖纸,指尖碰到点冰凉的潮气。吕先生在旁边叹气:“这糖她藏了快十年,总
说要留给第一个帮她找娃娃的人。”
从那以后,书店更热闹了。阿香总缠着我读童话,听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掉眼泪,说“我给她布娃娃,她就不冷了”;吕先生则在旁边挑错,“‘擦燃’不是‘擦然’,你看你又读错了”。
有天周瘸子来店里,看见我对着空气说话,也不惊讶,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盒毛笔尖。“给吕先生的,”他把铁皮盒放在柜台上,“他生前就爱用这种狼毫,说写出来的字有筋骨。”
我这才知道,周瘸子早就知道店里有“客人”。他说这房子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当年吕先生家着火,还是他爷爷冲进火场把这些书抢出来的。“吕先生守着书,阿香守着娃娃,我守着他们,”周瘸子敲了敲柜台,“都是念想。”
现在我还在书店打工,工资涨到了两千五——吕先生跟周瘸子“谈判”的,说我“虽然识字不精,但还算勤勉,该涨工钱”。每天晚上,我整理旧书,吕先生改错别字,阿香抱着布娃娃在书架间捉迷藏,落地钟慢半拍的“滴答”声里,总混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前几天我收到师范附小的录用通知,要去当语文老师。收拾东西时,吕先生飘在我那本被他批满红圈的笔记上,难得没挑错,只是说:“教学生要耐心,别像我当年那么凶。”阿香则把布娃娃塞进我包里:“大姐姐,这个给你,学生不听话,你就拿它吓吓他们。”
我抱着布娃娃,看着吕先生在书架前整理被阿香弄乱的书,突然觉得,这堆旧书里藏着的,不只是文字,还有没说完的故事,和舍不得走的牵挂。
今晚最后一次守店,我把“寒暄”两个字工工整整写在纸上,吕先生飘过来,用毛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对勾。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唐诗三百首》上,“床前明月光”那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此处‘床’字,林小满己明了。”
墨色很新,像是刚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