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章 血傩送葬 下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雷声都要沉闷、都要接近、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巨响,猛地撕裂了雨幕!
整个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土坯房的屋顶簌簌落下灰尘!
老渔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扑到窗边,望向坳子村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来……来不及了!它……它等不及了!”
“它在……强开‘水脉’!它要……顺着当年‘送葬傩’的路……出来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
“咕噜噜……咕噜噜噜……”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屋外……不!
是从地下深处传来!
如同无数个泉眼同时沸腾!
紧接着,小院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渗出黑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泥浆!
沉棺潭水!它真的在顺着地脉蔓延出来了!
“快走!!”
老渔夫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一把抓起墙角一根破旧的船桨塞给徐小默,“带着这女娃!”
“去后院!芦苇荡里……我藏了一条小船!快划!顺着水流!往泽城方向跑!快!!!”
徐小默再不敢迟疑!
他一把背起依旧昏迷的周晓雯,抓起沉重的船桨,撞开后门,冲进了后院更加狂暴的雨幕和泥泞之中!
后院紧邻着更加广阔的芦苇荡,浑浊的河水因为地底涌出的黑红泥浆而翻腾咆哮。~萝+拉?晓~说¨ !庚·芯\醉¨快′
果然,在芦苇丛深处,系着一条比柳河湾那条稍大一些、但也同样破旧的木船。
徐小默手忙脚乱地将周晓雯放进湿漉漉的船舱,解开缆绳,用尽全身力气将船推离岸边,自己也跳了上去。
他抓起船桨,拼命地划动!小船在翻腾的浊浪中剧烈颠簸,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昏黄的防风马灯下,老渔夫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翻涌着黑红泥浆的地面,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和认命。
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还是那种古老的傩歌调子,沙哑而悲怆,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地底沸腾声中,微弱得如同叹息。
“老人家……” 徐小默心头一酸。
就在这时!
“噗通!噗通!噗通!”
几声重物坠水的闷响,猛地从老渔夫脚下的黑红泥浆中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泥浆喷吐了出来!
徐小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昏黄的灯光和惨白的闪电,他清晰地看到——
三具湿漉漉的、裹着破烂不堪的暗黄色裹尸布的躯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姿态,缓缓地从翻涌的黑红泥浆中站了起来!
它们的脸上,赫然戴着颜色暗沉、仿佛被血浸透、造型狰狞可怖的木质傩面具!
面具的眼孔处,空洞洞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血傩面!送葬傩!
当年那七个童子中的……三个?!
它们僵硬地转动着戴着傩面的头颅,空洞的眼孔,齐刷刷地……“盯”向了门口的老渔夫!
一股冰冷、死寂、充满了无尽怨念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老渔夫念诵傩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看着那三具从沉棺潭泥浆中爬出的、戴着血傩面的送葬童子尸骸,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k*s·y/x\s^w′.*c!o*m_
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尖叫。
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枯瘦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蓑衣。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平静。
然后,他朝着那三具步步逼近的尸骸,张开了干瘪的嘴。
不是求饶。
而是……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再次唱起了那首古老而悲怆的送葬傩歌!
沙哑、苍凉、带着浓重水乡口音的音调,穿透狂暴的雨幕,如同为亡魂引路的悲鸣,也如同……为自己送行的挽歌。
“划!快划!!”
徐小默对着自己狂吼,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流下。
他不敢再看,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划动船
桨!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冲进翻腾的芦苇荡深处,将身后那绝望的歌声、那步步逼近的尸骸、那翻涌着死亡的黑红泥浆……连同那座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土坯房,一起抛入狂暴的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徐小默机械地划着桨,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臂酸胀得几乎失去知觉。
背上的周晓雯依旧昏迷,身体冰冷,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胸口的骨梳吊坠紧贴着皮肤,冰冷死寂,麻衣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沉棺潭那恐怖的吞噬牵引力,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骨梳,撕扯着那点微弱的烛火。
老渔夫最后那绝望而悲怆的傩歌声,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送葬童子……百棺养煞……沉棺潭底苏醒的凶物……还有那三个从泥浆中爬出的、戴着血傩面的尸骸……巨大的信息量和恐惧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
小船在芦苇荡的狭窄水道中艰难穿行,西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喧嚣的雨声,只有小船破开浊浪的哗哗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远离古宅崩塌、远离地底泥浆翻涌的方向拼命逃离。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体力彻底耗尽之际——
前方浓密的雨幕和芦苇丛中,隐约透出了灯光!
不是一点,而是……一片!昏黄的、属于人间聚集地的灯火!
泽城!是泽城的灯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徐小默!
他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片灯火的方向奋力划去!
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
浑浊的河水汇入了一条相对宽阔的支流,岸边出现了零星的房屋,远处是泽城在雨夜中模糊的轮廓。
码头上,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曳。
徐小默几乎是用爬的,将小船拖到岸边一处废弃的小码头下。
他背起周晓雯,踉跄着冲上湿滑的石阶,冲进冰冷的雨幕,朝着最近的一盏路灯、朝着有人烟的方向跑去。
“救命……救救她……”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风雨中微弱不堪。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小诊所招牌!
他如同疯了一般冲过去,用身体狠狠撞在诊所的玻璃门上!
“哐当!”
玻璃门被撞开。
温暖的灯光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诊所里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正在打瞌睡的值班医生和一个年轻的护士。·s*h\u!y^o·u¨k¨a\n~.~c`o?m^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愕然地看着门口如同水鬼般狼狈不堪、背着一个昏迷女孩的徐小默。
“医生!救救她!快!” 徐小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将周晓雯放在诊所简陋的检查床上。
医生和护士被周晓雯那惨白如纸、半透明的身体状态吓了一大跳。
护士发出一声低呼。
医生还算镇定,立刻上前检查。
“她……她这是怎么回事?溺水?失温?还是……”
医生翻看着周晓雯的眼皮,触碰到她冰冷异常的皮肤,眉头紧锁,当他看到周晓雯左手手腕上那个暗沉搏动的诅咒印记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这是什么?!”
徐小默无力解释,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医生焦急的询问声,护士的惊呼声,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都渐渐远去。
沉棺潭的冰冷拉扯感……麻衣微弱的气息……老渔夫最后的傩歌……剥衣姥姥怨毒的鬼脸……送葬童子戴着血傩面的尸骸……无数恐怖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旋转。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不是雨水的冰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要将意识都冻结的寒意。
徐小默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寒冷
和死寂。
这里……是哪里?死了吗?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中。
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冷白光,在他意识深处,极其艰难地亮了起来。
那光很弱,很淡,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存在感。
麻衣?
白光缓缓摇曳、扩散,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晕染开一小片朦胧的光域。
光域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闪烁的冰晶碎片。
每一片冰晶碎片中,都冻结着一幅画面。
徐小默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看向那些碎片。
他看到:
一片猩红。
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
那是……红盖头下的视野?
摇晃颠簸,伴随着刺耳的唢呐声和……压抑的哭泣?
他看到:
冰冷坚硬的触感。
是……棺木?粗糙的木纹,狭仄的空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绝望?
他看到:
一双枯瘦的、留着尖锐漆黑指甲的手,正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在一张苍白绝美的脸上……绣着什么?
针尖刺破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和灵魂撕裂般的冰冷?
那脸……是麻衣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此刻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尽的痛苦和茫然?
他看到:
一片翻涌的、污浊的黑水。
水底,无数苍白浮肿的手臂伸出,抓挠着一口猩红的棺椁?
棺椁中,一个穿着褪色红嫁衣的身影蜷缩着,深不见底的黑眸透过棺盖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水面之上?
那目光……穿越了百年的时光“钉”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无数的碎片,无数的痛苦,无数的冰冷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徐小默的意识!
这是……麻衣的记忆碎片?!
她在沉眠的骨梳中,无意识逸散出的……属于她的过去?
巨大的悲伤和怜惜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徐小默。
他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那被强行绣魂的痛苦,那沉棺百年的冰冷孤寂,那被无数怨灵抓挠撕扯的恐惧……
“麻衣……” 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呼唤,充满了痛苦和怜惜。
那点摇曳的白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呼唤,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周围的冰晶碎片缓缓旋转、靠近,试图凝聚。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吞噬欲望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这片意识空间的极遥远处狠狠撕扯而来!
沉棺潭!
它在追索!在吞噬!它感应到了麻衣这微弱的本源波动!
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白光瞬间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周围的冰晶碎片疯狂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徐小默的意识如同被无数冰冷的钢针贯穿,剧痛无比!
他感受到麻衣那点微弱的烛火,正在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疯狂撕扯、拖拽,即将熄灭!
“不!!” 在意识深处,徐小默爆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不能让她消散!不能!
几乎是本能!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源自爷爷徐守正牺牲传递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那点残存的“薪火”本源,被他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压榨出来!
不再是用于激发雷击木牌,而是首接涌向那点摇曳的白光!
涌向麻衣那濒临溃散的本源!
温暖!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生命温度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了那点冰冷的白光!
如同寒冰遇到了初春的阳光。
那点疯狂摇曳、即将熄灭的白光,在这股微弱“薪火”的包裹和温暖下,猛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闪烁不定!
那疯狂撕扯的吞噬之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薪火”稍稍阻隔了一瞬!
冰冷的白光与温热的薪火,在这一刻,在徐小默的意识深处,在沉棺潭恐怖的吞噬威胁下,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极其脆弱的平衡。
无数破碎的冰晶碎片围绕着这团奇异的光火缓缓旋转、沉浮。
碎片中,那些痛苦绝望的画面似乎也……稍稍柔和了一丝?
在这片冰冷与温暖交织的奇异意识空间中。
徐小默的意识“看”到。
那团由麻衣冰冷白光和他“薪火”暖流交融而成的光团中心。
一个极其虚幻、近乎透明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麻衣。
她依旧穿着那身褪色的红嫁衣,身形虚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再翻涌风暴,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迷茫。
她似乎刚刚从最深沉的溃散边缘被强行拉回,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
她虚幻的目光,穿透了意识空间的阻隔,缓缓地……落在了徐小默意识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死寂,也没有了作为“守护者”的漠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困惑?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依赖?
她虚幻的身影微微前倾,仿佛想要靠近那温暖的薪火光源。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没有声音传出。
但徐小默的意识,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冰冷干涩、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波动的意念:
“……冷……”
……
“病人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体温过低!需要立刻升温!准备强心针!”
“他手腕上这个是什么?脉搏……脉搏好像被这东西干扰了!”
“先别管那个!维持生命体征!快!”
嘈杂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模糊糊地钻入徐小默的耳中。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
晃动的无影灯。
穿着白大褂、神情紧张的医生和护士正围在旁边的病床边忙碌。
病床上躺着的,是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连接着各种仪器的周晓雯。
他躺在另一张病床上。
手上打着点滴。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意识己经回归。
泽城……医院?自己昏迷多久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胸口。
骨梳吊坠还在。
冰冷依旧。
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意?
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死寂。
麻衣……
意识深处那冰冷与温暖交织的画面再次浮现。
她最后那句无声的“冷”,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灵魂。
“你醒了?”
一个护士发现了他的动静,走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感觉怎么样?你和你朋友被送来时情况都很糟。她还在危险期。你只是脱力加轻微失温。你……”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
“砰!”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如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是……二伯!徐守义!
但他此刻的样子,让徐小默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二伯的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一道道深可见骨、仿佛被野兽利爪撕开的恐怖伤口!
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还在汩汩地渗出暗红色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血液!
他的左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最恐怖的是他的脸!
那张原本老实巴交、布满风霜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疯狂!
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嘴唇哆嗦着,牙齿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疯狂打颤!
他死死地盯着徐小默,眼神中充满了求救的绝望,却又像是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小……小默!!”
二伯的声音嘶哑尖锐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哭腔和极致的颤抖,“跑……快跑!!它……它追来了!!老吴……老吴头他……他……”
二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语无伦次,他猛地转过身,指着洞开的病房门外,那被医院走廊灯光照亮的、空荡荡的楼梯口,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把自己……剥……剥下来了!!”
“……他……他把自己的人皮……顶在头上
……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