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海棠忽开无处落(一)

第124章 海棠忽开无处落(一)

又泛一层涟漪。

沈念脸色骤变,凝重如铁,眼神死死锁定在结界震荡的那处,这恐怖的冲击,显然夜枭试图强行破界。

“撑住!”

司倾珩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依旧维持着指尖的金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结界遭受的冲击令他周身的气流混乱,维持探查的灵力都有些不稳。

太浅了,他还没探到最深处,还没从茫茫识海中看到这名女子的身影。

金光如丝如缕,深入白纱之下。

死亡的气息盘踞在女子的心脉和丹田,如藤蔓般,布满全身。

她的身体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像是被蛀空的朽木,仅凭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口气不散。

在一片阴森中,司倾珩终于摸索到一点光亮。

他循着光的方向走去,还未走近,清风裹挟着花瓣扑面而来,一片粉白,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耀眼的光亮渐渐平息,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他处在一片明亮,这里不再有死气不再有恐惧,只剩一片温馨,令人心安。

司倾珩伸手接过自空中落下的一片粉白,那粉白仅留下一瞬,便随风而散。

毕竟是女子意识中的东西,便也无法化为实质。

“海棠未雨......”

司倾珩垂下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再度掀起眼皮时,薄薄的阳光斜斜照进这片粉红与素白之中,大片大片的花瓣在空中摇曳,最中央的那颗海棠树下坐着一位孩童。

“找到了。”司倾珩喃喃道。

他收回手臂朝着那处走去,像是听到了动静,孩童站起身来,挥手拍了拍裙摆这才转过身来。

她笑得天真烂漫,纯净无邪,笑弯了眼睛,眯成了月牙。

身着衣裳,色如海棠花般,一尘不染,胸前戴着银制的长命锁,银制的手镯上挂着铃铛,叮铃作响。

一头乌黑披落身后,脑袋上一左一右编了两个发球,十分精致,还缠了有着海棠花样的发环,小巧玲珑。

她连蹦带跳地走过来拉住了司倾珩的袖边,道:

“你是来救我们的仙人吗?”

我们

司倾珩看着女孩稚嫩的脸蛋,轻声应道。

他被女孩拉着往前走,这片海棠林似乎永无尽头,司倾珩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一座木屋,一小块田地,还有堆成山的稻草。

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不断讲述着哥哥对她的宠爱,毫无避讳,甚至将自己的往事与身旁的仙人一一道来。

哥哥,比她大出了六岁。

自妹妹出生那日,哥哥便极其喜爱她,他用攒了很久的钱去市集上买了拨浪鼓,泥叫叫,布老虎。

爹娘抱着妹妹问着哥哥该取什么名字,哥哥思索良久,忽见窗外海棠尽开,美如彩画。

“棠之,棠之如何?”

从此,女孩便叫墨棠之。

之后,便是她五岁时的事情了......

忽如其来的雷雨,海棠被无情打落一地,哥哥在市集卖完农作冒着雨匆匆赶回。

少年浑身湿透,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家门,他第一反应不是换下湿衣,而是径直冲向书桌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他将女孩抱起来,而后才去将烛火点亮。

“不怕不怕,棠之不怕......”

少年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隔绝窗外的电闪雷鸣,他很温柔,也很耐心地哄着妹妹。

墨棠之紧紧地抱着哥哥的脖颈,将头埋在少年并不宽大的肩膀之中,不断啜泣:

“哥...哥哥.....呜呜呜,爹爹...和...和娘亲......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我好想他们......”

爹娘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他的心中,哥哥紧咬着唇,不让眼眶中的泪留下,他是妹妹的支柱,他不能哭。

少年的手依旧一下又一下地拍在女孩的背上,安抚着她的情绪。

爹娘,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但他不敢将这些事与妹妹说,只得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几乎将他撕裂的哽咽,撒了个谎:

“等棠之长大了,像哥哥这般高了,他们...就回来了......”

他不敢说,爹娘早已相看两厌,龃龉不合,日日争吵不休。

父亲不甘于现状这般平淡,日日酗酒赌博,母亲悲痛欲绝,却也只能忍受。

直到有一日,混迹于青楼的父亲被母亲发现,恼羞成怒,两人大吵一架,吵的昏天黑地。

许是气急,亦或酒水的刺激下,母亲不知说了什么,彻底激怒了那个畜生。

那双被酒气和暴戾熏红的眼睛寻找着什么东西,

他猛地扯过墙角沾着泥土的锄头,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砸向曾经同床共枕的妻子。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可怕声响,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母亲的身影渐渐倒下,留下了刺目的猩红。

他们的娘被砸了个半死。

哥哥站在窗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浑身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愤怒和崩溃。

他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妹妹,略微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妹妹......

妹妹没有被吵醒,她还不知道......

最后哥哥走过去替妹妹掖了掖被子,抱来衣裳轻轻堆叠在她的耳旁,试图用这微弱的屏障,替她隔绝即将到来的、更可怕的声响。

之后关紧了窗,闭好了门,抄起了门口那冰冷的铁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狼,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玉石俱焚的凶狠,冲向了那个刚刚杀完妻、还沉浸在暴戾中的男人。

“砰——!”

铁锹狠狠砸在了男人的后脑,他吃痛,捂着瞬间涌血的头,踉跄转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那个比他矮了半截的少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你疯了!”

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

今日杀妻,明日就会因缺钱把他卖了,而他的那双脏手,最后会伸向妹妹......

许是卖去做丫鬟,也有可能会送入青楼,再不然就是被哪家公子爷看中。

他看着这个所谓的“父亲”,这个刚刚杀了母亲的凶手,这个即将威胁到妹妹处境的畜生!

他无法原谅!

他不能容忍!

几乎是倾尽全力,又是一锹。

“砰——!”

男人哼都没哼一声,瞪大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渐渐倒下,像一滩烂泥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了母亲那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尸体旁边。

一下,又一下,哥哥学着父亲的模样,将父亲最后的一丝气息斩断。

猩红的血液埋入土壤,溅到衣摆,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