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俗4
太子刘启对长女刘娉的降生，确实是满怀欣喜。
他已有了九个儿子，子嗣虽丰，却独缺一位娇柔贴心的女儿。
如今王娡为他诞下长女，填补了这份空缺，他心中自是爱怜非常，赏赐如流水般送入蕙兰阁，来看望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他对金俗的喜爱并未因新生儿的到来而有丝毫减少。
这个孩子初入宫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灵动，如今已渐渐化作了在他面前的放松与亲昵。
她不像其他皇子在他面前那般拘谨守礼，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自由与快乐。
仿佛一只闯入规整庭园却意外带来生趣的雀鸟，让他感到难得的轻松。
他喜欢听她脆生生地喊“阿翁”，喜欢考校她认字，喜欢看她下棋时故作老成却漏洞百出的模样。
这份喜爱，连带使得生育有功、又教养出如此可爱女儿的王娡在他心中分量更重。
他是太子，他的喜好便是东宫的风向。
他喜欢金俗，愿意宠着她，那这蕙兰阁内，便无人敢因她的出身而有半分怠慢。
太子的恩宠，便是最硬的底气。
这一日，刘启下朝后信步又至蕙兰阁。
屋内暖融，弥漫着淡淡的乳香和药草气息。
王娡靠坐在榻上，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不少。
刘启先去看望了摇车中正酣睡的小女儿，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红润的小脸，眼中满是慈爱。
金俗像只小猫般悄无声息地凑到刘启身边，也扒着摇车的边缘，踮起脚看里面的小婴儿。
“阿翁，”她小声问，生怕吵醒了妹妹，“妹妹的名字叫‘娉’，有什么含义吗？”
刘启闻言，收回逗弄婴儿的手，笑着将金俗揽到身边：
“‘娉’，有美好、柔美之意。阿翁希望娉儿长大后，能拥有柔美的气质，性情温婉优雅。”
金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歪着小脑袋，大眼睛眨巴着望向刘启，抛出了一个让室内空气瞬间微凝的问题：
“那阿翁，我的‘俗’字，又有什么含义呢？”
话音刚落，榻上的王娡脸上的浅笑霎时僵住，血色微微褪去。
那个“俗”字，像一根刺，瞬间扎痛了她的心。
她怎能忘记，当初金王孙为女儿取名时那副敷衍的模样，说什么“寻常人家，脚踏实地为好，便叫‘俗’吧”。
这名字每每想起，都让她为女儿感到委屈和不平。
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心中忐忑，唯恐这问题惹他不快，更怕女儿伤心。
刘启也是微微一怔。他何等聪慧，早在知晓金俗名字时，便已猜度出这取名之人的随意与漫不经心。
他自然不愿直白地说出这名字本可能蕴含的平凡甚至粗鄙之意，那无疑会伤及孩子敏感的心。
他沉吟片刻，面上不见丝毫异色，反而露出思索的神情，继而温和地笑道：
“你的‘俗’啊……让阿翁想想。《史记》中有言，‘礼从宜，使从俗’。此处的‘俗’，乃是风俗、习尚之意，寓意顺应时宜，通达事理。是个好字。”
他正暗自佩服自己急智，绞尽脑汁想将这解释圆得更好些，却见金俗仰着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里没有失落，没有疑惑，反而带着几分狡黠和了然，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说：
“阿翁，我知道你在编哦，但我很高兴你愿意为我编。”
金俗不是无知幼儿，她早已从母亲偶尔的失神和叹息中，以及自己对金王孙那点模糊的记忆里，明白自己这个名字原本的随意。
可她一点也不难过，她只是故意想问问，想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阿翁，会如何对待她这个“俗气”的名字。
而他这般努力为她“正名”的样子，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她开心。
她忽然伸出小手，一把抱住刘启的胳膊，小脸贴在他的衣袖上，软糯地请求：
“阿翁！您给我取个新名字吧！就像给妹妹取名字那样！我想要阿翁取的名字！”
刘启先是一惊，随即彻底明白过来——这小机灵鬼，刚才分明是故意看他绞尽脑汁编话的样子呢！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竟被个小丫头给戏弄了。
可看着她充满期待和全然依赖的眼神，听着那声甜甜的“阿翁”，心头那点被戏弄的微妙感瞬间化为一片柔软。
他佯装生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阿翁呢！”语气却是十足的宠溺。
他当真认真思索起来，目光落在金俗日渐白皙粉嫩、眉眼愈显精致的小脸上，片刻后，笑道：
“‘姣’字如何？《说文》有云，‘姣，好也’。我们的金俗面容姣好，眉眼如画，一看便知未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姣’字，正配得上你。”
一旁的王娡早已听得心花怒放，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
“姣”，美好之意！这名字不仅寓意极好，更重要的是，这是太子亲赐！
代表着太子对金俗的承认和爱护，这份殊荣，远比名字本身更重要！
她连忙接口，声音因喜悦而略显急促：“殿下取得极好！‘姣’字再好不过了！俗儿，还不快谢过阿翁！”
她急切地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鼓励和狂喜。
金俗——不，从现在起，她是金姣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拥有新名字了！是阿翁取的，好听又有深意的名字！
“谢谢阿翁！我喜欢！我叫金姣！”
她欢叫着，松开抱着胳膊的手，转而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刘启的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见惯了规矩礼法的刘启眼睛吃惊地微微睁大。
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涌上心头，让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温暖。
对这个活泼直率、敢于表达情感的孩子更是喜爱。
金姣嘻嘻笑着，又转身扑进母亲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
“阿母阿母！我有新名字了！是阿翁取的！我叫金姣！以后叫我阿姣好不好？”
王娡接住女儿柔软的小身子，紧紧搂着，眼中激动得泛起了泪光，连声应道：
“好，好！阿母的阿姣，娘的姣儿！真是个好名字！”
刘启看着榻上相拥的母女俩，看着金姣那毫无阴霾、快乐肆意的笑容，心中亦是一片暖融舒畅。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温馨满溢，仿佛所有的遗憾和过往，都能在这份暖意中被悄然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