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姣6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年芳草绿。

蕙兰阁内,暖香融融,王娡倚在软榻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与满足。

她的腹部已再次微微隆起,显露出新生命的迹象。

金姣——如今已是宫里宫外皆知的、太子格外宠爱的“阿姣”。

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两只小手托着粉嘟嘟的脸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母的肚子,嘴角弯弯,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猫。

王娡被她这副小模样逗乐了,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傻姣儿,盯着阿母的肚子瞧什么呢?阿母有了身孕,你就这般高兴?”

金姣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心里美滋滋地想:

这可是未来的汉武帝啊!千古一帝呢!能亲眼见证,还能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这缘分,简直了!

看着女儿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劲儿,王娡忽然想起她刚有刘娉时,金姣那副小心翼翼、藏着害怕被分走宠爱的忐忑模样,不由莞尔,故意打趣道:

“这次怎么不担心阿母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爱你了?”

金姣的小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是染上了最艳的胭脂。

她想起自己当初那点小心思被母亲看得透透的,还说出那样的话,顿时羞赧得不行。

扭股糖似的小心又轻轻地扑进王娡怀里,把发烫的脸蛋埋起来,声音闷闷地撒娇:

“阿母!不许再提了!那时候……那时候是姣儿不懂事嘛!”

王娡被女儿娇憨的模样惹得哈哈大笑,连忙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好、好,阿母不说了,不说了。阿母的姣儿最懂事。”

金姣在母亲怀里腻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却换上了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王娡的肚子,语气笃定地说:

“阿母,这次一定是个弟弟!等弟弟出生了,阿母就有了依靠,将来就更有盼头了!”

这话可真真是说到了王娡的心坎里。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期冀与野心。

她确实无比渴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只有儿子,才是她在这深宫立足、将来争抢那至高位置的底气!

而且,有了儿子,她的姣儿将来才算真正有了依靠。

她心里清楚得很,刘启如今再宠爱金姣,终究隔了一层血脉。

太子殿下正值盛年,将来会有更多的儿女,一旦……

一旦殿下不在了,她的姣儿没有同母的、有权势的兄弟撑腰,在这吃人的宫廷里,那份恩宠能剩下多少?

不过是镜花水月,人走茶凉。

唯有她生下儿子,并且让这个儿子从小就和金姣亲近,培养出深厚的姐弟情谊,将来才能成为金姣最坚实可靠的靠山。

这才是真正为女儿的长远打算。

王娡越想越觉得未来可期,拉着金姣的手,柔声道:

“姣儿说得对,若真是个弟弟,定要他好好护着姐姐。”

金姣陪着阿母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见王娡面上露出些许疲态,便懂事地不再打扰,催促着她赶紧歇息:

“阿母快躺好,要多休息,弟弟才能长得好。”

服侍着王娡躺下,为她掖好被角,金姣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住处,而是拐去了偏殿看望妹妹刘娉。

小小的刘娉被乳母照顾得极好,养得白白胖胖,藕节似的胳膊腿儿乱蹬,正躺在摇车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头顶晃动的彩色穗子,嘴里“噗噗”地吐着泡泡,憨态可掬。

金姣的心一下子软成了一汪水。

她凑过去,伸出食指,极其小心地摸了摸妹妹圆润得像剥壳鸡蛋似的脸颊,触感嫩滑温热。

刘娉似乎感觉到姐姐的触碰,扭过头,无意识地对她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

“小娉儿,要乖乖的呀。”

金姣低声说着,眼里带着纯粹的喜爱。

这一年来,她早已看得分明。

阿母当初说“以后再有十个、百个孩子,也绝不会有一个人能超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何止是没夸张,简直是说得太含蓄了。

在外人眼里,甚至在太子刘启看来,王孺子对长女刘娉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这次怀孕,也是以“怕婴孩哭闹影响王娡安胎”为由,才将刘娉挪出正殿,由乳母嬷嬷们精心照料在侧殿。

可实际呢?

金姣冷眼瞧着,私底下,王娡对刘娉这个女儿,几乎可称得上冷淡。

除了必要的、做给太子看的亲近时刻,王娡几乎从不主动抱她、逗她。

刘娉的一切事宜,全然交由乳母一手包办。

反观自己,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至今大多仍是王娡亲手缝制,针脚细密,绣样精美。

连这次怀孕初期反应不适时都没停下,还是金姣发现后劝了又劝,生怕累坏了阿母,她才勉强答应只做些小件。

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对于阿母如此明显的偏爱甚至可说是对刘娉的忽视,金姣心里虽偶尔会觉得这个小妹妹有些可怜,但她绝不会因此去指责或要求阿母什么。

那是将她视若性命、倾注了全部母爱的阿母,她怎么会为了另一个妹妹去伤阿母的心?

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像现在这样,时常过来看看刘娉,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关注罢了。

而此刻的王娡,并未立刻睡着。

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可能存在的、承载了她全部野心的皇儿。

前几天刘启来看她,她已将“梦日入怀”的吉兆说了出去。

太子听后果然大悦,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让她更加笃定,这必是个不凡的男胎。

陛下年事已高,身体近年每况愈下,太子上位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她的儿子,未必不能争一争那储位!

想到那母仪天下、权倾朝野的未来,王娡的心就一片灼热。

正思忖间,心腹宫女轻步进来,低声禀报了刘娉今日的饮食起居,无非是吃了多少、睡了多久之类的琐事。

王娡漫不经心地听着,末了,只淡淡吩咐一句:

“嗯,让乳母继续好生照料着,不得有丝毫怠慢。”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对亲生女儿的牵挂与疼爱。

金姣确实没有看错。

在王娡心中,刘娉这个女儿,不过是她巩固地位、维系恩宠的一件工具,一个“贤良慈母”名声的点缀。

她对她实在生不出多少母女真情。

她入太子宫,求的是泼天富贵,是至高权柄。

女儿有什么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只有儿子,才是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甚至对于可能存在的儿子,她的母爱也掺杂了太多的算计与利用,更多的是将其视为实现野心的筹码。

唯有对金姣,她倾注了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偏执的溺爱。

她心疼金姣早年受的苦,总觉得亏欠她太多,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她。

这种极端的补偿心理,甚至让她对刘娉的出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迁怒与不满。

如果没有刘娉,她的姣儿就算不是太子亲生,也是这东宫后院里唯一一个女孩,能独享所有的关注与宠爱。

刘娉的存在,在王娡看来,某种程度上侵占和稀释了本可完全属于金姣的东西。

因此,她对刘娉,不止是因她是女孩而不满,更隐隐带着一丝因其“威胁”到金姣特殊地位而产生的厌弃。

这份扭曲却炽烈的母爱,悉数浇灌给了金姣一人。

而尚在襁褓、懵懂无知的刘娉,注定难以从母亲这里得到多少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