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姣7
汉文帝后元七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而沉闷。
宫苑中的蝉鸣声嘶力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未几，文帝驾崩的哀讯传出，举国缟素。
太子刘启在一片悲恸与肃穆中继位，是为汉景帝，次年改元前元。
新帝登基，百事待兴。
未央宫取代了东宫，成为帝国新的权力中心。
刘启变得异常忙碌，朝会、政务、先帝丧仪……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后宫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太子妃薄氏依礼被册立为皇后，入主椒房殿。
然而谁都清楚，这位薄皇后不过是依仗太皇太后薄氏的余荫，本身并不得景帝宠爱，地位岌岌可危。
真正曾在东宫风光无限的，是长子刘荣之母栗夫人。
当年她艳冠东宫，恩宠无双，将太子妃薄氏压得黯淡无光。
可惜宫闱之中，从来是色未衰而爱已弛。
如今虽同被册为夫人，地位尊崇，但帝王的恩宠早已不复往日稠密。
同样被册封为夫人的，还有王娡。
她与妹妹王儿姁（被封为美人）姐妹联手，又皆育有皇嗣，在后宫中俨然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王娡温婉识趣，王儿姁娇俏可人，颇得景帝眷顾。
然而，在这母以子贵的深宫，没有儿子终究是最大的短板，让她们在与其他有子嫔妃的暗斗中，总觉矮了一头。
也因此，王娡腹中这一胎，承载了姐妹二人全部的希望和野心，日夜盼望着是个皇子。
尽管朝务繁忙，汉景帝刘启对金姣的宠爱却并未减少。
或许是在繁重的政务之余，金姣的活泼天真成了他最好的慰藉。
加之王娡深知女儿是维系帝王恩情的重要纽带，时常在枕边细语，不着痕迹地提起
“姣儿今日又念着阿翁了”、
“姣儿新学了样点心，巴巴想给阿翁尝呢”……
如此种种，使得景帝即便再忙，也总会抽空见见这个女儿。
金姣的受宠程度，甚至超过了许多皇子。
她可以较为自由地出入宣室殿等地方。
有时景帝批阅奏疏疲累了，抬头便能看到小女儿安安静静地在不远处自己玩耍。
或是捧着本竹简似懂非懂地看着，那画面总能让他会心一笑，疲惫顿消。
金姣心中对阿母的苦心谋划充满感激，也对阿翁始终如一的疼爱感念于心。
她虽年幼，却也想着回报。
她学着编平安结，将美好的祈愿编进去，送给阿翁和阿母。
还会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描述些新奇吃食的样子，让膳房的厨官试着做出来，呈给景帝和王娡品尝。
虽然十次里有八次不尽如人意，但这份心意，总让景帝和王娡开怀不已。
也因此，“金姣”这个名字，随着她频繁出入未央宫陪伴皇帝，逐渐被前朝后宫更多的人所知晓、谈论。
众人皆知，这位非陛下亲生的女儿，圣眷之浓，远超寻常。
在万众期盼中，汉景帝前元元年七月，王娡终于临盆。
过程颇为顺利，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漪澜殿的紧张气氛——是个健康的皇子！
消息立刻报至宣室殿。
景帝闻讯，龙颜大悦，当即起身，便要赶去看望。
一转头，看到正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的金姣，笑道：
“姣儿，随阿翁一同去看看你阿母和你新出生的弟弟！”
景帝牵着金姣的手，一路脚步轻快地赶往蕙兰殿。
到时，王美人儿姁也在殿中照顾姐姐，见陛下亲至，连忙躬身行礼。
她是个机敏的，见陛下带着金姣同来，心知他们一家必有话要说，便十分识趣地寻了个借口退下了。
内殿中，王娡产后虽显疲惫，但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洋溢着如愿以偿的喜悦与满足。
见到景帝和女儿同来，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陛下，姣姣。”
她声音轻柔，侧身示意身旁的襁褓，“来看看你的弟弟。”
景帝上前，俯身细看。
金姣也好奇地凑过去，王娡轻轻将襁褓拉开一些，露出婴儿的小脸。
这就是未来的汉武帝啊！
金姣心中激动，仔细瞧着——红彤彤的皮肤，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和所有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像个小老头似的。
满足了好奇心，金姣的注意力很快转回到母亲身上。
“阿母，您身子觉得怎么样？疼不疼？累不累？”
她趴在榻边，关切地连声问道，小手轻轻握住王娡的手指。
王娡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女儿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阿母没事，姣姣别担心。只是有些乏力，好好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说着，她抬眼望向景帝，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喜悦：
“陛下政务繁忙，怎和姣姣一道过来了？”
不等景帝回答，金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景帝见状，更是朗声大笑起来，指着金姣对王娡说：
“朕正忙着，你这宝贝女儿端了一盅她‘精心调制’的补汤来，说是看朕辛苦，定要朕喝了。朕尝了一口，啧啧，原滋原味，当真是……清新自然得很呐！”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眼中满是戏谑。
金姣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跺脚道：
“阿翁！您答应我不告诉阿母的！”
她明明叮嘱过的！
刘启笑得更大声，一把将炸毛的小女儿抱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朕何时答应了？朕只是笑了几声，可没点头说‘好’啊。”
金姣一愣，回想当时情景，阿翁确实只是哈哈大笑，并未明确答应。
她顿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又羞又急，眼珠一转，立刻把头埋进刘启的肩窝，假意呜咽起来：
“呜呜……阿翁欺负人……说话不算话……”
刘启起初还以为玩笑开过了，真把她惹哭了，连忙拍着她的背哄道：
“好好好，是阿翁不对，阿翁不该说，阿翁给你保密，不告诉别人了，好不好？”
谁知金姣猛地抬起头，脸上干干净净，哪有半点泪痕，只有满眼的狡黠和得意：
“君无戏言！阿翁刚才可答应保密了！”
刘启这才发觉自己竟被个小丫头用计诈了，顿时气笑了，点着金姣的额头：
“你呀你！真是个鬼灵精！竟连阿翁都敢算计了！”
金姣嘻嘻笑着，搂住刘启的脖子撒娇。
王娡靠在榻上，看着眼前这幕父女玩闹的温馨场景，再看看身旁安然熟睡的、未来倚仗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和幸福的笑容。
笑闹过后，刘启才又关心了王娡几句，目光扫过室内，似乎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怎不见娉儿？”
金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垂着眼，不敢作声。
王娡脸上的笑容未变，反而略带嗔怪地看了景帝一眼，语气温柔却理所当然：
“陛下，妾刚刚生产完，屋里虽收拾过，终究带着血气。
娉儿才三岁，年纪小，身子弱，哪能让她过来？万一惊着她或是染了病气可怎么好？
妾如今又在月子里，心有余力不足，只好吩咐伺候娉儿的乳母嬷嬷们加倍仔细，让她们每日都将娉儿的饮食起居来回禀，务必照料周全了。”
她这番话，句句透着为人母的细致考量与关爱，听起来全然是为小女儿着想。
刘启听了，果然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
“爱妃思虑周全，慈母之心，实为可贵。”
他完全未觉有何不妥，只觉得王娡贤良体贴。
又坐了片刻，刘启便起身欲要离开，毕竟前朝还有政务。他自然要带上金姣一同走。
金姣本想说想多陪陪阿母，但王娡却及时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跟随陛下。
金姣立刻会意，将话咽了回去，乖巧地牵住景帝的手。
王娡哪里肯让女儿错过任何与陛下培养感情的机会？
女儿的关心她心领了，正因如此，她才更要为女儿的将来步步谋划。
能与皇帝多相处一刻，金姣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便能更重一分。
看着陛下牵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王娡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
她侧过头，看着身旁酣睡的幼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期望与野心。
她的儿子来了，她们母女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而她的姣姣，必定会是全天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