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姣8
回未央宫的路不长，景帝刘启却一直将金姣稳稳抱在怀中。
小女儿难得的沉默让他有些在意，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金姣柔软的头发，声音温和：
“阿姣是在担心阿母吗？”
金姣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顺势点点头，小声应道：“嗯。”
刘启了然，眼神愈发慈爱，宽慰道：
“莫要太过忧心。你阿母如今贵为夫人，宫中上下无人敢怠慢。现下她又为朕诞下皇子，乃是大功一件，宫人们只会更加尽心竭力地照料。她只需安心静养，很快便会恢复如初。”
他这番话既是安慰女儿，也是陈述事实。
他方才自然没有错过王娡递给金姣的那个眼神，也明白王娡的用意。
无非是希望金姣多与他亲近，加深父女情分。
对于王娡的这些小心思、小手段，刘启洞若观火，却并不反感。
一来，他确实真心喜爱金姣这个孩子。
她的灵动、率真，以及那些笨拙却真挚的“回报”，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宠爱没有错付。
这并非一场单方面的施舍，而是获得了情感上的回应。
这种回应，在天家父子、父女间，尤为珍贵。
二来，他内心深处也清楚，金姣终究并非他的亲生骨肉。
他虽视若己出，极力给予她等同甚至超越公主的宠爱，但在世人眼中，没有血缘终究隔了一层。
王娡作为母亲，为女儿的将来苦心谋划，步步为营。
在他看来，正是一片可悯的慈母之心，他乐见其成，甚至愿意配合。
金姣听了阿翁的安慰，乖巧地点头，将小脸贴在他颈侧，软软地说：
“谢谢阿翁。阿翁最好了。”说完，还“吧唧”一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女儿依赖的亲昵举动瞬间驱散了刘启心中因政务而产生的些许疲惫。
他高兴地朗声一笑，手臂用力，将怀里的小人儿颠了颠，仿佛要掂掂她又重了多少，一路就这样抱着她，步履轻快地走回了未央宫。
金姣靠在阿翁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方才在漪澜殿的那一丝复杂心绪渐渐平复。
她想着阿母那完美无缺、充满慈爱的解释和笑脸。
又想起那个如今已三岁，可见到阿翁的次数加起来恐怕还没有她一个月多的妹妹刘娉，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能说什么呢？
她这个既得利益者，享受着阿母毫无保留甚至偏执的溺爱，享受着阿翁超越常理的宠爱。
难道还要去指责阿母对妹妹的忽视吗？那未免太过虚伪和矫情。
罢了，不想了。
她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一切，加倍地对阿翁和阿母好，孝顺他们，让他们开心。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
金姣的受宠日盛，名声渐渐也传到了长乐宫窦太后的耳中。
这一日，窦太后忽然传话，要见见金姣。
消息传到漪澜殿，王娡先是心中一喜，能被太后召见，本身就是一种认可和殊荣。
但随即，巨大的担忧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金姣这些年来虽被陛下当做亲女养着，恩宠甚至超过了许多皇子公主，可终究……没有血缘关系。
这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无人敢捅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因此，王娡一直小心翼翼，从不敢主动让金姣到窦太后面前露面。
生怕哪一点惹得这位眼明？心亮、规矩极严的太后不喜，反而坏了事。
这次太后突然要见金姣，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可太后的懿旨，不容违逆。
她虽是夫人，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但在窦太后面前，连薄皇后都战战兢兢，她又算得了什么？
王娡心中焦虑万分，却也无计可施。
只能仔细为金姣整理好衣饰，一遍遍叮嘱她要守规矩、少说话。
最后眼睁睁看着太后的宫人将女儿带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金姣跟着引路的宫人，一路安静地行至长乐宫一处暖阁。
进入殿内，她依着规矩，乖巧地跪地行礼，声音清脆：
“金姣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未央。”
然后便垂首安静地站在中央，不敢四处张望。
“起来吧。”一个略显苍老却威仪十足的声音传来。
随即，金姣便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笑语声：
“母后您看，我就说这孩子规矩是极好的吧？瞧着就招人喜欢。”
是馆陶公主刘嫖。
另一个带着几分娇憨稚气的小女孩声音响起：
“她就是另一个阿jiao吗？外祖母，让她抬起头来让阿娇看看嘛！”
原来此次是馆陶公主刘嫖在窦太后面前说起，听闻陛下极其宠爱一个叫“金姣”的女孩，巧的是和她女儿“阿娇”名字音似，听着很有缘分。
便撺掇着窦太后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个能让皇帝如此另眼相待的“女儿”究竟是何模样。
窦太后眼睛不便，对下首站着的金姣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便依言温和道：
“好，孩子，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金姣这才缓缓抬起头，视线谨慎地向上望去。
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身着深色华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虽眼角眉梢带着岁月的痕迹，双目亦略显无神，但通身的气派却沉静而威严，正是历经两朝、稳坐后宫顶端的窦太后。
她的身旁，坐着依旧明艳照人、笑容满面的馆陶公主刘嫖。
而窦太后的怀里，则依偎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穿着华丽、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想必这位就是馆陶公主之女，备受窦太后宠爱的陈娇。
馆陶公主看到抬起头来的金姣，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艳。
几年前见时，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娃娃，如今几年过去，竟出落得越发标致。
眉眼精致如画，肌肤白皙胜雪，虽年纪尚小，已难掩其绝色之姿。
通身的气度沉静又不失灵动，竟将满殿的华彩都压了下去。
她心下暗忖：若无意外，这女孩未来的容貌，恐怕天下难有出其右者。
窦太后视力模糊，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那孩子轮廓秀气，站姿端正，瞧着是个齐整孩子。
她本也就是顺着女儿的话见一见，并无太多深意。
倒是她怀里的陈娇，看清金姣的模样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陈娇自幼被娇宠长大，性子霸道，还有个爱美的癖好，身边伺候的宫人侍女必要挑容貌好的。
此刻见到下面站着的姐姐如此好看，立刻便生了亲近之心，在窦太后怀里扭动着撒娇：
“外祖母！外祖母！这个姐姐好看！阿娇喜欢！让姐姐陪阿娇玩嘛！”
窦太后最宠这个外孙女，见阿娇喜欢，顿时眉开眼笑，连连拍着她的背说：
“好，好，让姐姐陪阿娇玩。”
馆陶公主见状，假意嗔怪了一句：
“阿娇不可无礼，怎可扰了太后清净？”眼神却带着笑意。
窦太后立刻护着：“无妨无妨，哀家就喜欢看孩子们热闹。阿娇哪里顽皮了？哀家的阿娇最是乖巧可人。”
说着便对金姣温和道，“好孩子，既如此，你便陪阿娇去外面园子里玩一会儿吧。”
陈娇欢呼一声，从窦太后膝上滑下来，跑上前拉住金姣的手，迫不及待地说：
“姐姐，我们快去玩！”说着，便拉着还有些懵的金姣，小跑着出了殿门。
金姣回头匆匆行了一礼，便被活泼的陈娇拉着，跑入了长乐宫的花园之中。
阳光洒在两个小女孩身上，一个明艳活泼，一个清丽沉静，画面倒是分外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