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姣9
长乐宫花园的初次相遇，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将金姣与陈娇联系在了一起。
陈娇喜爱金姣的容貌和沉静，觉得这个姐姐不像旁人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刻意奉承，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金姣则感念于陈娇的率真和毫不掩饰的亲近，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小翁主，似乎全然不在意她那份尴尬的出身，只是单纯地喜欢和她玩耍。
这份纯粹的情谊，在这深宫之中显得尤为珍贵。
随着时光流逝，两个女孩的关系越发亲密。
时常可见她们在宫苑中携手同游，一个如炽烈骄阳，一个似自由之风，性格迥异却意外地和谐。
为了区分这两位名字同音的女孩，亲近之人便习惯地称陈娇为“阿娇”，而金姣则为“姣姣”。
这亲昵的称呼很快也传到了汉景帝刘启的耳中。
他本就因姐姐馆陶公主的缘故，对阿娇这个外甥女多有疼爱。
如今见阿娇全然不似宫中某些人那般对金姣的身世抱有隐晦的轻蔑，反而真心与之交好，心中更是满意。
他乐见其成，甚至时常将两个女孩一同召至未央宫玩耍。
政务闲暇时，还会将两个小女儿唤至身旁，亲自教导她们读书写字。
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伏案习字，或因一个字的写法争论不休，或因他的夸赞而露出欢喜雀跃的模样。
总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享受到难得的天伦之趣。
馆陶公主刘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本人对金姣那点微妙的看不上依旧存在，但架不住自己女儿喜欢。
更重要的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因为阿娇与金姣交好，弟弟刘启对阿娇似乎也更亲近、更纵容了些，赏赐给堂邑侯府的珍宝玩物也愈发丰厚。
既如此，她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儿高兴，皇帝弟弟更宠爱，这便是够了。
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已从母后窦太后那里得到些许风声，陛下不日便将下诏，册立长子刘荣为太子。
这是国之大事，也是她谋划未来的关键。
她思忖再三，将目光投向了刘荣的生母——栗夫人。
若能与之结盟，将来阿娇便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这日，馆陶公主精心备了厚礼，难得屈尊前往栗夫人的宫室拜访。
栗夫人生性高傲，如今仗着儿子即将被立为太子，更是眼高于顶。
但对于皇帝唯一的亲姐姐、深得太后宠爱的馆陶公主，她还是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礼遇。
听着馆陶公主笑意盈盈地提出，欲将女儿陈娇许配给刘荣为妻，结两姓之好，栗夫人心中盘算一番，倒也满意。
馆陶公主的权势和太后的宠爱，对儿子将来稳固太子之位确是一大助力。
陈娇那孩子她也见过，身份尊贵，配得上她的荣儿。
两人相谈甚欢，虽未明言，但联姻结盟之意已初步达成，殿内一时气氛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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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澜殿内，烛火温馨。
金姣像只归巢的雏鸟，依恋地蜷缩在母亲王娡温暖的怀抱里，小嘴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今日与阿娇玩耍的趣事。
“……阿娇还说，她舅父……就是阿翁啦，新得了一匹小马驹，通体雪白，漂亮极了，阿翁答应等她再大些就教她骑射呢……”
王娡温柔地搂着女儿，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看似随意，实则全神贯注地听着女儿说的每一个字。
金姣并非刻意打听，但陈娇身份特殊，馆陶公主又从不避讳她。
许多宫闱朝堂之事，阿娇听得一鳞半爪，觉得有趣，便会当做闲话在玩耍时说给金姣听。
而金姣每次回来，都会事无巨细地将这些“闲话”复述给母亲听。
至于其中哪些是真正重要的信息，则需要王娡自己从中仔细分辨、拼凑。
此刻，听着女儿稚嫩的嗓音提到馆陶公主近日似乎与栗夫人走动频繁、言谈甚欢……
王娡的心猛地一沉。
再结合近日陛下对刘荣愈发看重、时常单独考校学问、带着出席一些非正式朝会等举动……
一个清晰的预感浮上心头：刘荣，恐怕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因生下皇子而升腾起的野心和希望。
不甘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怎么甘心？
她王娡费尽心机，舍弃前缘，入得宫闱，诞下皇子，难道最终只为做一个诸侯王的王太后吗？
不！绝不！
她的儿子，她的彻儿，生而聪慧，陛下也曾亲口夸赞“类我”。
还有那“梦日入怀”的吉兆……她的儿子生来就该翱翔于九天之上，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个藩屏天下的诸侯王！
王娡的指尖微微发凉，但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以免惊扰了怀中的女儿。
现在圣旨未下，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尽管这猜测，十有八九会成为现实。）
但就算刘荣被立为太子又如何？
太子之位，从来不是固若金汤。
只要一日未登大宝，就存在变数。
甚至就算登基为帝又如何？汉惠帝和汉文帝，如今可是文帝之后裔啊！
她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最终的赢家会是谁呢？
王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柔软光滑的头发，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
金姣讲得累了，依偎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抱里，眼皮渐渐沉重，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睡意，最终变成了含糊的咕哝，小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王娡低下头，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眼眸中的野心与算计渐渐被一片深沉的温柔取代。
她的姣姣，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珍宝。
为了儿女们的将来，她绝不能输。
殿内烛火摇曳，将母女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温暖而静谧。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正安静坐着练习绣花的刘娉。
已经六岁的刘娉穿着得体的小宫装，坐姿端正，一针一线极其规整，小小年纪已是一派沉稳持重的模样。
她偶尔抬头看向这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随即又立刻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绣绷。
王娡看着这个女儿，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她一直教导刘娉要谨守身份，注重仪态，要有皇家长女的风范。
刘娉也确实做得很好，陛下和宫人们都夸赞她小小年纪便仪态自若，有公主风范。
可是……王娡心里清楚，自己对刘娉，从未有过对金姣那般毫无原则的溺爱和亲近。
陛下夸赞着刘娉，可明显更喜爱会撒娇、活泼贴心的金姣。
刘娉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目光，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王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盼。
王娡却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更加抱紧了怀中即将睡着的金姣，低声吩咐一旁的乳母：“带娉儿下去歇息吧，仔细眼睛。”
乳母连忙应声，上前轻声请刘娉起身。
刘娉乖巧地放下绣绷，行礼告退。
转身离开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的阿姊，眼中那点微光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深深的困惑与失落。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眼中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也渴望能像阿姊那样，窝在母妃温暖的怀里，听她温柔地说话，感受她轻柔的抚摸。
可是……母妃从来不会那样对她。
母妃总是对她说：“娉儿，你是陛下的长女，身份尊贵，需得时刻谨记仪态，言行举止要端庄得体，要有皇室公主的风范，不可作那小女儿扭捏之态。”
她一直很听话，努力做得很好。
父皇也确实多次夸赞她“小小年纪便仪态自若，有公主风范”。
见到她的宫人命妇，也无不说她端庄懂事。
可是……为什么母妃对阿姊就从不这样要求呢？
父皇夸赞着自己，可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会撒娇、会玩闹、甚至偶尔“失仪”的阿姊身上，那份喜爱显而易见。
她……有些茫然了。
她似乎做得很好，却又好像……哪里不对。
刘娉悄悄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失落，像一株安静的小草，隐没在宫殿华丽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