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姣10
汉景帝前元四年的四月，草长莺飞，未央宫内外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肃穆与喧嚣。
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旨意颁下，震动朝野。
皇长子刘荣被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成为帝国未来的储君。
其余皇子亦皆受封为王：刘德为河间王，刘阏于为临江王，刘余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川王，刘发为长沙王……
而王娡所出的、年仅四岁的皇十子刘彻，亦被封为胶东王。
与此同时，皇室的女眷们也得到了相应的尊荣。
景帝长女刘娉受封为阳信公主。
而最令人瞩目，甚至引发私下窃窃议论的，是那道册封金姣为翁主的旨意。
一个非陛下亲生、无刘氏血脉的女子，竟与真正的帝女一同获封，享有翁主的尊号与食邑！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后宫前朝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羡慕、嫉妒、不解、非议……种种情绪在暗流中涌动。
然而，圣意已决，无人敢公然质疑。
在漪澜殿接旨的那一刻，王娡牵着金姣跪在地上，听着内侍朗声宣读诏书。
刘彻为封为“胶东王”不重要，刘娉被封为“阳信公主”也不重要。
当听到“金姣”二字与“翁主”的封号相连时，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刘荣被立为太子带来的强烈不甘和愤怒，在这一刻竟被这意外的恩宠冲淡了许多。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强忍着激动，礼仪周全地领旨谢恩，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待宫人退去，殿门关上，王娡猛地转身，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金姣紧紧搂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姣姣！我的姣姣！你听到了吗？你是翁主了！是陛下亲封的翁主！”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和脊背，
“陛下隆恩！陛下隆恩啊！阿母……阿母真是……欣喜若狂！”
金姣被母亲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但心中那份巨大的震惊和感动同样汹涌澎湃。
她当然知道“翁主”意味着什么——那是宗室女的封号，是地位、是尊荣、是实实在在的供养和保障！
她从未奢求过这些。
阿翁待她好，她只觉得是莫大的幸运，只想着如何回报这份疼爱。
可她万万没想到，阿翁竟给了她如此厚重、如此正式的认可！
这份恩情，如山高，似海深，她只觉得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阿母……”
金姣将脸埋在母亲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阿翁……阿翁对我太好了……”
“是啊，陛下待我们恩重如山！”王娡泪眼婆娑，捧着女儿的小脸，无比郑重地叮嘱，
“姣姣，我们母女要永远铭记陛下的恩德，知道吗？这辈子都还不清，还不清啊！”
接下来的几天，金姣一直处于一种晕乎乎的、被巨大幸福包裹的状态。
她无数次想去宣室殿找阿翁，想亲口告诉他她有多高兴，多感激。
可都知道阿翁因册封太子之事忙碌异常，只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在心里一遍遍地演练着见到阿翁时要说的话。
终于，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汉景帝刘启驾临漪澜殿。
他脸上带着连日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温和，显然是忙里偷闲，过来松快片刻。
王娡闻讯，立刻整理衣饰，带着金姣迎至殿门。
一见圣驾，王娡便无比郑重地伏地行礼，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妾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妾谢陛下天恩，予姣姣如此殊荣，妾与姣姣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金姣也紧跟着母亲，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小脸绷得紧紧的，一举一动都严格按照最标准的礼仪来做，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声音都比平日拘谨了几分：
“金姣拜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刘启本是来放松的，见这对母女如此郑重其事、大礼参拜，反而愣了一下。
他习惯性地想去拉金姣，却见小女儿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低眉顺目，一副标准宫廷贵女的仪态，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活泼娇憨。
刘启不禁微微蹙眉，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和不习惯。
他挥挥手让王娡起身，目光却一直落在金姣身上，奇怪地问道：
“姣姣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怎的突然如此端正守礼起来？倒不像朕熟悉的那个小娇娇了。”
金姣听到阿翁熟悉的嗓音，鼻尖一酸，强忍着的情绪几乎要决堤。
她抬起头，眼圈已经微微泛红，看着刘启，无比认真又带着哽咽说道：
“阿翁，姣姣知道阿翁疼我，爱我，可姣姣从没想过……阿翁会待我这么好。”
“翁主……那么尊贵的封号，阿翁就这样给了姣姣……姣姣……姣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翁给我的恩情，好像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她越说越激动，小拳头微微攥紧，努力维持着镇定：
“妹妹从小就那么端庄，那么有仪态，是真正的公主风范。姣姣……姣姣也不能给阿翁丢脸，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姣姣要乖乖的，要像妹妹一样，不能让其他人觉得……觉得阿翁册封的翁主不够格，配不上阿翁的疼爱……”
孩子气的话语，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沉重的压力，听得刘启心头一紧，随即又是阵阵酸软。
他忽然明白了女儿这几日的小心翼翼从何而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恩宠，竟让她感到了不安，甚至生出了要改变自己来“配得上”这份恩宠的念头。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刘启蹲下身，与金姣平视，脸上的疲惫被一种极为温和的神情取代。
他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坚定：
“傻姣姣，你在胡说些什么？”
“从你叫朕第一声‘阿翁’开始，从朕给你改名‘金姣’开始，你就是朕的女儿了。在朕心里，你与娉儿、与朕所有的孩子，并无不同。”
“朕疼你爱你，是因为你是姣姣，是朕金尊玉贵、放在掌心疼宠的孩子。”
“朕不需要你改变自己的习性去迎合外人的喜好！朕喜欢的就是会笑会闹、会撒娇、有时还会耍点小聪明的姣姣。”
“朕给你的，你就安心受着。因为你是朕的女儿，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明白吗？”
“朕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全部，你的随意，你的撒娇，你的一切一切，朕这个做阿翁的，都喜欢！”
这番话语，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金姣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阿翁没有觉得她不好，阿翁喜欢的就是原来的她！
强忍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般涌出。
她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后来忍不住地抽噎，再到最后，终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蹲在面前的、无比温柔的阿翁，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知道跌跌撞撞地扑向前，一头扎进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抱住刘启的脖子，将满是泪水的小脸埋进他的肩窝，一遍遍地、哽咽地喊着：
“阿翁……阿翁……”
仿佛要将所有的感动、委屈、喜悦和依赖，都融进这声声呼唤里。
一旁的王娡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看着相拥的父女二人，听着陛下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语，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撼动。
从她进入还是太子的陛下后院开始，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而如今，更是觉得陛下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刘启有些手忙脚乱地拍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下意识地抬头想向王娡求助，让她也来哄哄。
却见王娡也是站在一旁，用手帕掩着嘴，哭得不能自已，泪珠不断从指缝间滚落。
刘启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哭成泪人儿的女子，顿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继续拍着金姣的背，无奈地叹道：
“好了好了，莫哭了莫哭了……再哭，阿翁的衣裳都要被你的金豆子淹没了……”
漪澜殿内，哭声与无奈的低哄声交织，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与感动。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入，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