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姣11
“阿姊！阿姊！”
金姣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穿透门扉、直钻耳膜的呼喊声吵得皱起了眉头。
迷迷糊糊地将脑袋往锦被深处埋了埋，试图隔绝这恼人的噪音。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力啊！
他才不过是个四岁的娃呀！
到底是怎么做到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
金姣咬牙切齿地想，这小魔星，还真不愧是未来的汉武帝啊！这充沛的精力，非常人所能及！
刘彻生来聪慧，口齿伶俐，行动力更是超群，且从小就格外亲近她这个长姊。
王娡乐见其成，甚至暗中鼓励，因此刘彻不分时辰、不分场合地跑来漪兰殿找金姣，简直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是发现了一只形状奇特的虫子，大惊小怪地非要立刻拿来给她看；
有时候是刚刚学会了一段新的文章，迫不及待地要背给她听，炫耀求表扬；
或者仅仅是御花园里某朵花开了，他觉得好看，便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宝贝似的捧来送给她……
即便无事发生，他也常常像个小尾巴似的黏在金姣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金姣后来从刘彻身边伺候的宫人那里看出来，这小子和陈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彻头彻尾的“颜控”！
见到容貌好的宫人侍女就笑嘻嘻，若是相貌平平的，小眉头一皱，理都懒得理。
也正因为金姣的关系，刘彻与陈娇早就相识。
只是这两位同样被千娇万宠、性子都带着霸道的主儿。
关系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时常为了争抢金姣的注意力和陪伴而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阿姊是我的亲阿姊！”刘彻常会鼓着腮帮子强调。
陈娇则毫不示弱地搂住金姣另一只胳膊：“哼！姣姣先认识的我！我们名字还一样呢！”
常常让被夹在中间的金姣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刘彻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了内殿，扑到金姣榻前，小手兴奋地摇晃着她的胳膊：
“阿姊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啦！陪彻儿去玩嘛！”
金姣生无可恋地被拖出被窝，认命地开始新一天的“带娃”生涯。
不一会儿，陈娇也准时到来。
果然，一见刘彻又霸占着金姣，小嘴立刻撅得能挂油瓶。
三个孩子便在殿外的庭院里玩闹起来，或追逐嬉戏，或摆弄玩具，童声稚语，倒也热闹。
王娡端着一盘刚出炉、香气四溢的糕点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金姣眉眼温柔地笑着，看着弟弟妹妹玩闹，时不时温言说上几句，防止他们玩得过火起争执；
刘彻活泼好动，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
陈娇娇俏明媚，如同怒放的牡丹。
阳光洒在三个孩子身上，画面美好得令人心醉。
王娡的脸上漾开由衷的笑意，柔声道：“玩了这么久，饿了吧？快来用些点心。”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拉着金姣手、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的陈娇，一个模糊却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并且愈发清晰——
若是……若是能让彻儿娶了阿娇……
馆陶长公主的权势，窦太后的宠爱……若是能将这些从太子刘荣那边夺过来，转而成为彻儿的助力……
那太子之位，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烧，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激动。
她连忙垂下眼睫，掩饰住几乎要从眸子里溢出来的勃勃野心，将糕点放在石桌上，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慢慢吃，别噎着。”
金姣一见阿母和点心，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王娡怀里蹭了蹭，然后才拉着刘彻和陈娇围到桌边。
王娡含笑看着他们，细致地替每个孩子将糕点分成小块，又拿出丝帕，时不时温柔地替他们擦拭嘴角沾上的碎屑，一派慈母情怀。
金姣吃得高兴，早上为了陪两个精力过剩的小家伙玩，她确实只草草用了些粥羹，此刻正饿着呢。
陈娇一边小口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看着王娡温柔细致的动作，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放下糕点，扯了扯金姣的衣袖，小声感叹道：
“姣姣，你阿母可真温柔啊！真好！”
她自己的母亲馆陶公主虽然极度宠爱她，但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很少会有这般细腻温柔的举动。
金姣一听，立刻骄傲地挺直了小腰板，得意的小模样仿佛被夸奖的是自己：
“那可不！我阿母是天下最好、最温柔的阿母！”
坐在一旁的刘彻正努力啃着一块玫瑰酥，听到陈娇的感叹和金姣骄傲的宣言，忍不住偷偷撇了撇嘴。
阿母确实温柔，但那几乎都是对着长姊的。
私底下对他这个儿子，王娡可从未真正把他当做不谙世事的孩童。
她会用他尚且能理解的方式，为他分析前朝后宫的局势，教导他如何察言观色，甚至隐晦地提及一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真正是应了那句——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没有真正的孩子。
不过，刘彻撇撇嘴的动作很快收敛了。
他抬起头，看向正笑得眉眼弯弯、享受着母亲宠爱的长姊金姣，眼神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阿母如何且不论，但阿姊待他，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会耐心听他那些幼稚的发现，会夸赞他背的文章，会在他被阿母训诫后偷偷塞糖安慰他……他也最喜欢阿姊了。
王娡看着孩子们用完点心，又温言嘱咐了几句，便端着空盘子离开了。
她转身的背影依旧优雅，但无人看见的面上，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算计与野心的光芒急剧闪动。
栗夫人如今母凭子贵，风头正盛；
馆陶公主又与栗夫人有联姻之约在先……
此事急不得，还需细细筹谋，步步为营。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压下，步伐沉稳地走向自己的殿阁。
庭院里，阳光依旧明媚，孩子们的嬉笑声再次响起。
金姣左手拉着弟弟，右手牵着好友，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几人吃完点心，又玩了一会儿翻花绳。
正当金姣笨拙地试图翻出一个“牛槽”时，一阵异常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和欢愉！
金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后宫规矩森严，宫人们行走皆有章法，绝不可能发出如此慌乱的脚步声！
她猛地抬头，只见几个面熟的宦官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神情恐慌地直冲他们而来，甚至来不及行礼！
“金翁主！胶东王！陈翁主！”
为首的内侍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金翁主，快！快随奴婢去未央宫！陛下、陛下他……”
后面的话，金姣已经听不清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旋转，变得光怪陆离。
她只觉得自己被那些惊慌失措的宫人半扶半拽地拉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跑。
要去哪里？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陛下……阿翁……怎么了？
直到被几乎是拖拽着进入未央宫宣室殿那熟悉的内室。
闻到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药味，看到龙榻上那个熟悉却又无比憔悴虚弱的身影时。
世界的声音和景象才猛地一下，狠狠砸回她的感知里！
哦……原来……那群宫人说的是……陛下病倒在床，情况危急……想要最后……见见金姣翁主……
龙榻上的刘启似乎听到了动静，极其艰难地、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往日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和病气。
他看到呆立在门口、小脸煞白、仿佛魂魄离体般的金姣，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心疼。
他极其吃力地、微微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要招手让她上前。
金姣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想听从召唤走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双腿却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噗通”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姣儿！”
刘启见状大急，竟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去扶她。
可只是一个急促的起身动作，便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吓得一旁的太医和内侍魂飞魄散地连忙上前安抚。
金姣看到阿翁因自己而痛苦，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跑过去，可双腿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软得毫无力气。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用双手撑地，就这样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朝着龙榻的方向爬去！
“混账！！”
刘启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又急又怒，一边咳一边用尽力气呵斥旁边的宫人，
“都愣着干什么！扶、扶起翁主！怎可让她如此……如此……”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金姣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眼睛里只有阿翁痛苦的神情。
她终于爬到了榻边，慌忙在自己华贵的衣裙上用力擦了擦沾了灰尘的手。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阿翁那只无力垂在榻边、冰凉的手。
下一刻，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恐惧和颤抖的呼唤：
“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