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姣15
翌日，上林苑草场辽阔，天高云淡。
金姣跨坐在一匹温顺的母马上，迎着微凉的晨风策马小跑了几圈，昨日积郁在心头的烦闷似乎也被这旷野的风吹散了不少。
陈娇骑术精湛，骑着一匹更为神骏的小马，很快追了上来，与她并辔而行。
“姣姣，昨日就见你心事重重的，到底怎么了？”
陈娇侧过头，阳光洒在她明媚张扬的脸上，“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金姣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闷闷不乐地揪着缰绳：
“阿母……和阿翁，好像在偷偷相看人家，想给我定亲了。”
“啊？这么快？”
陈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也是，舅舅和舅母那么疼你，肯定想早早为你挑个最好的。只是……”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有些怅然：
“要我是你，我也舍不得。舅舅对你千依百顺，舅母更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宫里谁不羡慕？换了是我，我也不想离开未央宫，离开他们。”
金姣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就是就是！我还小呢！”
陈娇驱马靠近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狡黠和理所当然：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以后你开府别居，有自己的公主府，湖阳的赋税都归你，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
要是将来那个驸马不合心意，瞧着碍眼，打发他住远些院子就是了。
私下里再养几个可心意的面首陪着解闷，岂不是更快活？”
她说着，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用马鞭轻轻碰了碰金姣的手臂，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诶，说起来，我瞧太子身边那个韩嫣就生得极好！那模样，比许多宫妃还标致！你要是喜欢，将来……”
“阿娇！”
金姣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急忙打断她的话，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眼前瞬间又浮现出昨日那双含笑的、带着钩子般的媚眼，顿时觉得脸颊耳根都烧了起来。
对于陈娇所说的“养面首”之事，她倒并不觉得多么惊世骇俗。
汉家公主私养面首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她隐约知道几位姑姑辈的公主似乎都有那么几位“入幕之宾”。
让她窘迫的是阿娇竟然直接点出了韩嫣，还偏偏……说中了她那一瞬间的晃神。
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昨日阿翁对她说的那番话……
那时她跑去宣室殿，依偎在阿翁身边，诉说着不想嫁人、只想永远陪着阿翁和阿母的孩子话。
阿翁没有笑话她，只是用一种既骄傲又怜惜的目光看了她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
他说，“阿翁何尝不想永远把姣姣留在身边？看着你平安喜乐，阿翁比什么都高兴。”
“可是姣姣，阿翁会老，会走在你前头。到那时，你阿母也会老。”
“彻儿将来会有自己的皇后、妃嫔、子嗣，他或许愿意护着你，可他的后宫呢？那些女人的心思，谁能保证？”
“阿翁只能趁现在还活着，还能为你做主，替你找一个家世相当、人口简单、最好性子也软和些的驸马。”
“有阿翁和你太子弟弟的威势压着，他不敢不对你好。将来就算阿翁不在了，看在这情分和圣旨的份上，彻儿也会继续护着你。”
说到最后，阿翁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随意，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拍了拍她的手背：
“若是将来实在觉得日子无趣，或是那驸马不合心意……
唔，朕的姣姣可是公主，金枝玉叶，大不了阿翁再私下给你挑几个颜色好、性子柔顺、懂情趣的伺候着，给你解闷就是了，何必委屈自己？”
当时金姣正把头靠在阿翁肩膀上，感伤于阿翁为她深谋远虑的慈爱之心，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差点从榻上滑下去！
不是觉得这提议本身有多么炸裂——毕竟她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时代背景下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而是……那种感觉！
就好像在现代，她正和父母一起看电视，屏幕上突然出现亲密镜头，父母还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姿势和感受一样！
那种极致的尴尬和羞耻感瞬间爆棚，让她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在宣室殿光滑的金砖上抠出三室一厅来！
她当时整张脸，连同耳朵脖子，都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猛地坐直身体，语无伦次：
“阿翁！您、您胡说什么呢！我、我不理您了！”
而阿翁看着她又羞又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眼底充满了笑意，嘴角明显是使劲绷着才没笑出声，还故意逗她：
“哦？朕说错什么了？这不是怕朕的姣姣受委屈嘛……”
她当时真是臊得没办法，跺了跺脚，丢下一句“阿翁为老不尊！”，就红着脸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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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被陈娇这么一提，昨日的尴尬和羞窘再次涌上心头，让她脸颊发烫，只能欲盖弥彰地猛摇头：
“你快别胡说！没有的事！”
陈娇看她脸红得快要冒烟，觉得有趣，还想再打趣几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挺烦的。”
她甩了甩马鞭，有些蔫蔫的，“我阿母和舅母早就说定了，等刘彻那小子再大些，我就得嫁给他，当他的皇后。”
她撇撇嘴，脸上是全然的嫌弃和不情愿：
“谁要当他的皇后啊！整天吵吵闹闹的，烦都烦死了！我还想着，以后我的府邸就建在你的公主府旁边，我们俩比邻而居，想出去玩就一起出去，想去骑马射箭就一起去，多自在！甚至……”
她冲金姣眨眨眼，意思不言而喻，“……都能一起分享呢！那才叫快活！”
金姣知道陈娇说的是真心话。
她性子热烈奔放，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对深宫后院、母仪天下那份尊荣背后的束缚和钩心斗角，并无多少兴趣。
可是，她也清楚，馆陶公主刘嫖的权欲之心日益膨胀，是绝不可能放弃让女儿成为皇后这步棋的。
刘嫖自然也有她的算计。
王娡的确强势，可她所有的慈母心肠、几乎所有的关注和偏爱，都倾注在了大女儿金姣身上。
这一点，她那好弟弟景帝或许被温情蒙蔽看不真切，她刘嫖可是看得分明。
除了需要在陛下面前展示的刘彻，王娡后面生的那三个女儿，在陛下眼里能有几分重量？真要是慈母，会做得如此明显？
不过，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阿娇和金姣感情深厚，将来就算刘彻后宫少不了莺莺燕燕，王娡看在金姣的面子上，多少也会对阿娇多加拂照几分。
毕竟，就算她馆陶公主权势再盛，也无法保证刘彻将来做了皇帝，后宫会只有阿娇一人。
两个少女各怀心事，并辔缓缓而行，方才跑马带来的畅快似乎也消散了，只余下对未来的些许迷茫和轻愁。
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茵茵绿草之上，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青春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