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归队

张小毛瘸着腿,牵着一匹挽马,站在陇山山坡上,远远望见张家庄子,似乎被关外的黄沙吹进眼睛,突然泪流满面。

到家了。

他整了整身上的皮甲,把崩刃三处的横刀挂的威武一点。

然后,小心把一枚刻着‘伊犁河之战纪念章,背面有着碎叶镇制’的圆形带孔铜片别再了胸口显眼位置。

他这条腿就是跟随张将军打突骑施的时候伤到的,这才不得已退出军伍,

不过也值得了,

战后大将军治下的官府,让他进入了新成立的伊犁镇下面的公所,一个从八品的所长。

他因不善言辞干了几个月就辞了,并用军功多兑换了五百亩地,在加上之前的五百亩,总共千亩良田,

他就喜欢安安静静的种地,那些繁杂的事情管他呢,

所以,这次是带上了不少乡党的家信,还有三个战死乡党的抚恤回家的,

准备把全村老少都接到安西伊犁镇去,

不管是战死的,还是还在军中的都有大片的地种,

家人自然也是要过去的,不过几次寄信都没什么回信,自己这次亲自回来带爹娘和相亲们回去。

所以,他这次任务很重。

也顾不得其他,把刻有‘开元五年金城造’的水壶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从里面倒点水在手,开始洗脸。

回家了,也立功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自然要精神点。

开元四年他便和村里的伙伴去了安西,如今开元九年,已快入秋了。

张小毛牵着马,远远的看见村口的老槐树还在。

还记得走的时候,回头看父亲在老槐树下拄着那根酸枣木拐杖,和母亲,弟弟妹妹还有乡亲们看着自己这帮人去闯安西,就好像昨日才发生的事情呢,

也不知道父亲的胃病好没好,妹妹有没有许了好人家,自己心心念的徐二娘......也不知道嫁人了么。

要是没嫁人就太好了,

以前家里穷,现在可是立功回来了,

安西不养闲人,虽没了职位,但宣节校尉的散官还在,还有自己这胸口的军功章,这东西在安西可比职位牛多了,不管做什么都是优先,这就是底气!

而当他走近时,却发现老槐树早已枯死。

树皮剥落,树干空洞,像一具被风干的尸首。

树下多了三座新坟,没有墓碑,只用粗粝的石头压着几叠纸钱——纸钱也是旧的,被雨水泡烂了,上面的朱砂褪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是干涸的血,也看不清字!

“阿爷,我回来了!”

身后的挽马不安的嘶鸣,他大声喊道。

没人应他。

只有风穿过枯枝,发出空洞的呜咽。

他这才发现,村子安静得可怕。

没有鸡鸣,没有犬吠,连孩童的嬉闹声也听不见。

他的心不住的往下沉,瘸着腿的他,疯了似的往家跑,

接着,他愣住了,

面前的几间土屋坍塌了,剩下半截土墙孤零零地立着,墙缝里钻出几丛野草。

这是他家。

灶台冷得结了蛛网,水缸干裂成两半。

他记得离家时,母亲抹着泪,就在这里,不住的往他行囊里塞刚烤的胡饼,说:“我儿长大了......为大唐开疆扩土,定会得胜归来!”

妹妹拉着他的手,阿兄阿兄的不愿松开,当过府兵的阿爷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似乎要把他印在脑海里。

耳朵里还回荡着父亲送他到大槐树下时的谆谆教导,也是他的经验:

“听说安西兵治军最严,上了战场,你便是身临绝境,退无可退,便是要向前拼死一搏,要狠,就是用牙齿咬,也要杀了你对面的敌人,你才能活......”

他们人呢?

“阿娘,儿.....回来了!”

他转身,

他仰头,看见天空一只孤雁飞过,向门外大声喊。

他跪在地上,听不见任何回音。

天地无声。

不知跪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村口马的嘶鸣声,这马跟了自己五年,极有灵性,

张小毛快步向外跑去。

刚出村口,埋伏两边的黑影便扑了上来,他腿使不上劲,一下子就被按倒在地,还有五六个挽着弓,两个拿着长枪,挺枪就刺,

张小毛地上一滚,顺势把压在他旁边之人带在身前,另一只手已拔出腰间匕首,扎向对方腰腹之时,一声大喊让他微微迟疑,

“等等!”为首的大喝一声。

那蓬头垢面青年端详了一下,接着迟疑问:“…小……小毛哥?”

“你……”张小毛听着乡音,也迟疑的问:“我是村西张德家的张小毛,你们……”

他看着对方面容似曾相识,但话到口中却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二河,我是张二河啊,为首青年把先是扶起张小毛,接着又看他孤零零一人,眼睛顿时红了:“小毛哥,你.....你一个回来了?我....我哥呢?”

老槐树下。

张小毛跪在中间坟墓前,不住的磕头,磕的满头是血。

他阿爷不在了,就埋在这里,胡人杀的......内迁的突厥狗杀的。

磕完后,张小毛单膝跪地,缓缓抽出崩开了三个缺口的横刀,

他在安西军中是长枪手,除非敌人近身才用横刀,

他将横刀插在坟前,向坟大声哭道:

“阿爷,孩儿不孝啊!”

“我不知道朝廷怎么了,大将军带着我们在前线杀敌,杀胡狗,为大唐开疆扩土,至今,孩儿在帐中还攒有胡狗人头十六颗为证,没给您,没给父老乡亲丢脸!”

“可我想不通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些胡狗会跑到关中腹地,为什么胡人杀汉人,在咱大唐的土地上,官府不管?”

“我真的不明白啊!”

张小毛心里委屈,也想不明白。

但是,仇他一定要报!

他不管内迁不内迁,因为冠军大将军说过:胡人就是养不熟的,只有死了的才是好胡人,安西兵者,见胡虏称兵者,欺汉者,掳掠者........杀之.......无罪!

他站起来,拔出横刀,转身面向西方,面向安西的方向。

把刀再次插入土中,单膝跪下行军礼,大声吼道:

“冠军大将军!”

“陇右道,安西都护府,伊犁营,第三团,第二队,长枪手张小毛!”

“………请求归队………杀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