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正是如此!
“研究!”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研究这些本不该存于世间的不死怪物!研究它们为何能行走,为何能传染,为何不惧伤痛!研究如何…控制它们!甚至…利用它们!”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逼视着裴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寒意:“想想看,若突厥人真能掌握驱使、甚至制造此等邪物的法门…一支不知伤痛、不知疲倦、只知杀戮吞噬、还能将对手不断转化为同类的‘丧尸大军’…投入战场…那将是何等景象?我大周的雄关铁甲,在这样灭绝人性的洪流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裴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仿佛看到一片无边无际、僵硬扭曲的尸潮,沉默地、不可阻挡地淹没帝国的城池关隘,士兵的刀枪砍在它们身上如同朽木,箭矢洞穿躯体也毫无作用,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军阵中蔓延…最终,一切都化为死寂的坟场
这景象,比神都的尸潮恐怖百倍,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是…”裴昭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研究这等灭绝人伦的邪物,就不怕引火烧身,反噬己身吗?金山之内,难道就没有他们自己的部落子民?”
“为何?”狄仁杰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混合着对人性的洞察与深深的疲惫,“或许是绝望下的疯狂赌注,意图用这禁忌之力一举扭转与我大周对抗的颓势!或许…是为了夺权,突厥内部,主战派和议和派争斗己久,现在最精锐的虎师拥戴议和派可汗,主战派定有不满……也可能是被那禁忌力量本身所诱惑,妄图掌控不属于人间的权柄!至于反噬…”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利令智昏之下,人往往只看得见眼前虚幻的强大,而忽略了脚下深渊的黑暗。/叁·叶_屋¨ ,罪,辛`璋.结*庚*欣!哙`¨c¨m/s^x′s′.¢n_e*t~金山深处,那些消失的部落…恐怕…早己成了这研究最初的祭品。”
他走回胡床边,疲惫地坐了下来,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烛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老了…终究是老了。”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倦意,“当年在湖州查案,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是常事。如今…这才熬了大半夜,便觉神思困顿,力不从心。岁月…不饶人啊。”他微微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裴昭心头一震,连忙起身:“阁老请务必珍重身体,此去凉州,路途艰险,调查之事更非一朝一夕。末将这就告退,阁老请即刻安歇!他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狄仁杰没有坚持,只是疲惫地点点头:“也好。裴将军,营地警戒,尤其是马匹…就辛苦你了。明日…还要赶路。”
“末将分内之事!阁老放心!”裴昭抱拳躬身,“千牛卫就在帐外,阁老安心歇息。”他再次郑重叮嘱了帐外值守的千牛卫旅帅,务必寸步不离,确保阁老安全无虞,这才轻轻掀开毡帘,退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全身,带着细碎的沙粒,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营地核心区域依旧灯火通明,千牛卫的铁壁无声肃立,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黑暗。*鸿^特,晓*税-徃/ *首^发,远处,马厩区方向,火把的光芒摇曳,隐约传来羽林卫巡逻的口令声
裴昭深吸了一口清冽而带着沙土气息的空气,试图驱散脑中那因狄仁杰惊世骇俗的推论而带来的沉重压力和那幅“丧尸大军”的恐怖图景。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毡帐
帐内同样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简单的行军床铺上铺着厚实的毛毡
裴昭卸下佩刀,和衣躺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念头纷至沓来:丧尸马诡异的出现、金山深处的死寂、突厥人疯狂的研究、狄仁杰那沉重疲惫的面容…以及那句“控制它们,利用它们”所带来的、足以倾覆天下的恐怖寒意…
思绪如同乱麻,在极度的困倦与精神的紧绷中拉扯。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沉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梦,没有色彩,只有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站在朱雀门外横街的尽头。但这一次,没有雨,只有死寂
脚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粘腻的触感从靴底传来,低头看去,石板缝隙里渗出的不是雨水,而是粘稠发黑的污血
“嚓…嚓…”
那熟悉的、拖沓沉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从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裴昭猛地握紧腰间的刀柄,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他悚然一惊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不是人,是那匹丧尸马,它腐烂的身躯在黑暗中散发着磷光,断腿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只仅存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他,歪斜的巨口流淌着腥臭的涎液,它不再冲向裴昭,而是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身后,走向那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巍峨的皇城宫墙
裴昭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追,双脚却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丧尸马的腐烂身躯猛地膨胀、扭曲,它的脊背高高隆起,刺破溃烂的皮肉,一根根惨白巨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骨刺破体而出
它的头颅变得更加狰狞,眼窝深处燃烧起幽绿色的鬼火,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非马非兽的恐怖咆哮,猛地加速,化作一道裹挟着腥风与死亡气息的黑影,狠狠地撞向那高大厚重的玄武门
“轰——!!!”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坚固的包铁城门如同纸糊般被撞得粉碎,碎石铁屑横飞
门后,不是皇城的广场,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数双浑浊、闪烁着贪婪红光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地狱的星辰
低沉的、如同海潮般连绵不绝的“嗬嗬”嘶吼声浪,排山倒海般从破碎的城门内汹涌而出
那不是人的嘶吼,是无数丧尸化的战马、骆驼、甚至…巨狼
它们拥挤着,践踏着,汇成一股混合着腐肉、白骨和毁灭欲望的钢铁洪流,在这股洪流的最前方,那匹己经化作骸骨巨兽的丧尸马,如同来自地狱的先锋,扬起了它那由无数断裂马骨拼接而成的、滴落着污血的巨大蹄足
蹄足之下,不再是青石板,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绘制着金山雄浑轮廓的羊皮舆图
舆图瞬间被踏碎,污血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从金山的位置狂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突厥的草原,淹没了北疆的关隘,淹没了神都洛阳…血浪滔天,向他迎面扑来,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呃——!”裴昭猛地从行军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的衣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
帐内,油灯的火苗依旧微弱地跳跃着。帐外,风声呜咽,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规律而清晰
是梦…只是一个梦…
裴昭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手指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血浪淹没舆图的冰冷触感,那骸骨巨兽踏碎金山的恐怖画面,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掀开毡毯,走到帐边,猛地掀开毡帘一角。寒冷的夜风灌入,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也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望向西方,那片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笼罩的无垠沙海。地平线上,依旧一片混沌
然而,裴昭的心中,那片名为“金山”的阴影,却比这黑夜更加沉重,更加不祥。狄仁杰的推论,绝非空穴来风。而他的噩梦,仿佛在冥冥之中,为那推论蒙上了一层血色而诡谲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