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过去几个月
那种异于常人的、近乎玉石般冰冷、毫无血色的苍白。
尤其是在凉州休养月余后,非但未见红润,反而在烛火或雪光映衬下,那抹苍白更显突兀。
阿史德咄芯描述中那个“影子”的苍白,与虺赦的苍白……仅仅是巧合吗?
虺赦来自金山,曾是默啜最锋利的“工具”。
默啜掌控着黑衣社遗留的诡异技术,能制造丧尸,能培育“死亡之神”。
那么……改造一个人类刺客,赋予其超越常人的能力,同时留下某些难以磨灭的“印记”,是否也在其能力范围之内?
虺赦自己……是否知晓?
她身体的异常,是否只是表象?
其内在……是否己被默啜种下了更深、更危险的种子?
如同阿史德咄芯体内的“死亡之神”,只是尚未被触发?
一股深沉的寒意顺着狄仁杰的脊背悄然爬升。
他猛地合上簿子,目光锐利如电,转向侍立在身旁的一名千牛备身。
“你,”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去周宅!请裴昭将军和虺赦姑娘即刻过府!就说……本阁有要事相询,关乎金山核心机密,请他们务必速来!”
“遵命!”千牛备身抱拳领命,转身如风般冲出正堂,脚步声迅速消失。
………………
凉州,城外雪野中。
凛冽的朔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嘶鸣。*9-5+x\i\a`o,s-h-u\o·.¢c-o\m~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银白的世界。
“呼——!”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骤然撕裂了风雪的幕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精准和内敛的爆发力。
虺赦手中的横刀如同她肢体的延伸,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一记干净利落的横斩,划过身前那座由她和裴昭、赵老栓刚刚堆砌起来的、半人高的雪墙。
没有轰鸣,没有剧烈的雪崩。
雪墙的上半部分,沿着那道刀光划过的轨迹,极其平滑、无声地向下滑落,“噗”地一声砸在下面的积雪上,切口处平整得如同镜面。
裴昭站在一旁,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袍,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中却流露出由衷的赞许。
即便重伤未愈,虺赦对于力量的掌控,依旧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境界。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一种摒弃了一切冗余、只追求最致命效率的刺客之道。
虺赦缓缓收刀,动作流畅而无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斩从未发生。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那平滑如镜的雪墙断面,又转向裴昭,将手中的横刀递了过去。
裴昭接过刀柄,入手微沉。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口隐隐传来的闷痛。
他调整站姿,目光锁定在剩下的半截雪墙上。!墈′书?君¢ ?冕′肺\粤`读!没有虺赦那种近乎艺术般的精准控制,裴昭的刀法带着军中悍将特有的、大开大合的磅礴气势。
“喝!”一声低沉的吐气开声。
裴昭双臂发力,腰马合一,手中横刀带着破开风雪的厉啸,一记势大力沉的下劈,狠狠劈在在雪墙之上。
“轰——!”
如同巨石砸落,雪花、冰渣瞬间爆裂开来,西散飞溅。那半截雪墙被硬生生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边缘犬牙交错,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裴昭手臂微麻,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拄着刀,微微喘息着,看着自己造成的破坏,再对比旁边虺赦那平滑如镜的切口,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差距,显而易见。
“将军……”旁边的赵老栓搓着手,跺了跺冻得有点麻了的脚,粗犷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忧虑,“您这力道是够猛,开碑裂石不在话下。可……太费劲了!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几回啊!”
他指了指裴昭起伏的胸口:“咱得想想辙,不能总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以后遇上硬茬子,耗也把咱耗死了!”
裴昭沉重地点点头。赵老栓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出生将门,习练的是沙场征伐、一往无前的刚猛武艺,讲究的就是瞬间爆发,以力破巧。
这在过去身强力壮时自然是无往不利。
但如今,金山与默啜一战,伤及肺腑根本,这种极度消耗体能的打法,己成致命的短板。
他的目光转向虺赦。虺赦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轻视,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探究。
“虺赦,”裴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恳切,“我想……跟你学。”
他没有说学什么,但意思己经无比清晰——他想学虺赦那种收敛、精准、高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杀伤的刺客之道。
这或许是他在当前身体状况下,唯一能继续握紧刀锋、守护想守护之人的途径。
虺赦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地。
随后,她率先走向一处积雪更深、更平整的区域,开始用刀鞘和脚,将松散的积雪堆拢、压实。
裴昭和赵老栓立刻会意,也跟了上去。三人沉默地忙碌起来,用刀鞘拍,用脚踩,将冰冷的积雪一层层堆叠、夯实,构筑着新的、用于练习的雪墙。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但三人都恍若未觉。
就在这机械而重复的动作中,裴昭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渐渐飘远。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京城尸山血海中初次相遇的身影——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却掩盖不住那份异乎寻常的白皙肤色。
那时的“他”,皮肤白得不像话,也不像是她当时所说的“商人”。
这异样,曾让当时的裴昭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后来,狄阁老命令他们三人一同入住周宅养伤。
那时的裴昭,心中对虺赦的身份和目的充满了戒备和敌意,那份过分的“白皙”,也被他下意识地归咎于某种伪装或病态。
虺赦亦是沉默寡言,眼神中带着疏离和警惕。
再后来,狄阁老一纸军令,命他们率精兵深入金山魔窟。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丧尸骑兵,面对绝境,他殊死一战,战后,对她的敌意,不知不觉少了很多。
后来,虺赦展现出的惊人洞察力和对金山地形的熟悉,让裴昭真正正视这个神秘的同伴。
也是在那次突围后,虺赦第一次向他吐露了部分身世——她来自金山。
在金山深处那片被命名为“桃源”的死亡之地,是虺赦硬生生挡下了默啜袭向裴昭和赵老栓的致命攻击。
代价是她自己腰腹受了不轻的内伤。那一刻,所有的隔阂与猜疑,这冲刷殆尽。
她若真的是敌人,为何还要救他?
在“桃源”边缘那短暂而宝贵的修整时间里,身体极度虚弱的虺赦,才真正向他袒露了那沉重如山的身份——越王李贞的嫡女,一个本该锦衣玉食的前朝宗室贵女,九年前被默啜掳走,在金山魔窟中被培养成一个没有感情、只为杀戮而生的顶尖刺客。
最后,是他们率领着最后的精锐小队闯入了默啜盘踞的溶洞大营。
面对那个强大的疯子,他们浴血搏杀。裴昭的胸口被默啜的骨爪几乎洞穿,虺赦更是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最终只有他和虺赦,被拼死重创默啜,逃了出来,带回了那染血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宝贵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