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朝堂激辩
然而,奉天殿内的气氛,却比殿外的风雪更加酷寒。
一场围绕漕河大案的激烈廷辩,正在上演。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大臣们或激昂、或悲愤、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陛下!”一名御史涕泪横流,手持玉笏,声音悲怆欲绝
“路振飞在淮安,屠刀高举,血流成河!旬月之间,斩官吏数十,戮漕帮数百!菜市口人头堆积如山!漕河上下,人人自危!此非治国,实乃暴虐!长此以往,官心尽失,漕工惊惧,谁还敢为朝廷效力?”
“漕运若断,京师百万军民何以为食?九边将士何以御敌?此乃动摇国本之祸啊!伏望陛下明鉴,即刻召回路振飞,停此酷烈之举,另选贤能,安抚漕河!” 他身后,数名言官及部分江南籍贯官员齐声附和,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态十足。
汪伟踏前一步,须发戟张,厉声反驳:“一派胡言!尔等只看到路振飞杀人,可曾看到那些被盘剥至死的百姓?!可曾看到太仓粮储被蛀空的窟窿?!赵德禄,小小仓官,西年贪墨漕粮三万七千石!”
“李茂才,一县之丞,一年浮收折银两万两,逼死百姓十户!‘混江龙’刘彪,殴伤官差,夹带私货,价值逾十万!更与官吏勾结,瓜分民脂!”
“此等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漕运才是真正必断!路总督所为,正是刮骨疗毒,保我漕运命脉!陛下赐尚方剑,正是要行此雷霆手段!尔等为贪官污吏张目,居心何在?!”
刑部尚书徐石麒肃然接口:“陛下!臣所派刑部官员回报,路总督所斩之人,皆罪证确凿!账目、口供、苦主血状,铁证如山!何来‘滥杀’?何来‘屈打’?漕帮聚众抗法,持械拒捕,形同叛逆!按律当诛!”
“路总督以兵剿之,何错之有?至于漕运,自路总督坐镇淮安,严惩蠹虫,漕船运行反较往日更为顺畅!何来‘阻断’之说?此乃宵小阻挠新政,危言耸听!”
兵部尚书孙应元也出列道:“陛下!漕运卫所糜烂,兵匪勾结,臣深以为耻!路总督整肃卫所,诛除害群之马,正是强军之举!调兵弹压叛逆,亦是职责所在!九边将士,亦盼粮饷畅通!臣支持路总督!”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站在殿中,脸色苍白而复杂。.d~1\k!a*n¨s-h-u¢.¨c′o?m/
他从漕河最苦难的州县回来,亲眼目睹了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他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声音干涩而沉重:“陛下…老臣…自漕河归来…”他翻开册子,手却在微微颤抖,“山阳县,粮农王老五,为完‘斛面’,卖女与牙婆,得银五两…其女年方十三…清河县,漕工李二,因船头勒索‘常例’银不足,被殴断腿骨,无钱医治,溃烂而死,遗孀投河…淮安城外乱葬岗,新坟累累,皆是无钱完漕、被逼破家之民…”
他念着一个个名字,一桩桩惨事,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此皆老臣亲见亲闻,一字不虚!刊印之册,在此!陛下!诸公!这…这就是尔等口中要‘安抚’的漕河!这就是‘仁德’表象下的真相!”
他将那本沾染着血泪的册子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座沉重的十字架:“路振飞杀人,杀的是该杀之人!若非如此酷烈手段,如何能撕开这层层黑幕?如何能震慑这遍布漕河的豺狼?!老臣…老臣虽素主仁恕,然见此人间惨剧…亦…亦无言以对!唯…唯陛下圣裁!”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退后一步。.秒*璋¨截¢晓\税?王! ?醉`芯-漳,截~庚/新·哙`那份血泪册,被内侍接过,呈于御前。
大殿内一片死寂。方才弹劾路振飞的官员,脸色阵红阵白,在刘宗周列举的血淋淋事实面前,任何“仁德”、“官心”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朱慈炤端坐御座之上,冕旒垂珠,看不清神色。
他缓缓拿起御案上那本厚厚的血泪册,并未翻开,只是用手轻轻抚过粗糙的封面。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垂珠,扫过满朝文武,声音平静,却带着万钧之力,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诸卿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朕的仁德,不是给这些蠹虫的!朕的安抚,不是给这些敲骨吸髓的豺狼的!”
“朕的仁德,是给王老五那被卖掉的女儿!是给断了腿无钱医治而死的李二!是给投河自尽的李二遗孀!是给乱葬岗里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冤魂!”
“路振飞的刀,是朕给的!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朕要杀的!他流的每一滴血,都是在洗刷漕河的污秽,都是在偿还那些无辜百姓的血债!”
“漕运,畅通了!太仓,有粮了!被盘剥的百姓,拿到补偿了!这,就是结果!这,就是朕要的!”
“尔等——”朱慈炤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弹劾路振飞?是在弹劾他执行朕的旨意!是在为那些蠹虫喊冤!是在指责朕,不该掀开这脓疮,不该剜掉这腐肉!”
“谁再敢言召回路振飞,阻挠漕弊清查…”朱慈炤的目光如同冰刀,扫过刚才弹劾最力的几名官员,“谁就是与国蠹同流!谁就是意图断我京师粮道,毁我大明根基!其心可诛!”
“陛下息怒!臣等不敢!”满朝文武,包括刚才弹劾的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冷汗浸透了朝服。皇帝将漕弊之害与国本动摇首接挂钩,扣上“其心可诛”的大帽子,谁还敢再置喙?
“传旨!”朱慈炤的声音响彻大殿,“褒奖漕运总督路振飞,铁面无私,涤荡漕弊,厥功至伟!赐斗牛服,加太子少保衔!所请追查之事,一查到底!无论牵涉何人,无论品阶多高,凡罪证确凿者,严惩不贷!着刑部、都察院,全力配合!”
“刘卿,”朱慈炤看向刘宗周,“你那血泪册,着都察院刊印千份,明发各首省府州县衙!让天下官员,都看看他们治下的‘仁政’!以此为鉴,再有盘剥百姓、致民死伤者,路振飞之刀,便是榜样!”
“退朝!”
朱慈炤拂袖而起,龙行虎步离开奉天殿。
留下满殿官员,在凛冽的帝威和那本无声的血泪册前,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这场廷辩,皇帝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加之刘宗周的血泪册,将反扑的浪潮狠狠镇压下去,为病重的大明减轻负担,同时进一步强化皇权的威严。
漕河的血雨,将继续涤荡,首至水清见底。而朝堂之上,勋贵与部分江南文官集团,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对皇帝的敬畏与恐惧,更深了一层。
帝国巨轮,在铁血与权谋的双重驱动下,碾过重重阻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