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林沟的黄皮子坟》

二〇一〇年秋,我揣着大学毕业证回到了阔别西年的老家——辽西山区的老林沟。?x,k¢s·w~x¨.`c~o!m¢村子藏在燕山余脉的褶皱里,一条浑水河穿村而过,河对岸那片黑黢黢的山坳,就是村里人从不敢靠近的“乱葬岗”。我爷是村里的老猎户,走了三年,临走前攥着我的手说:“沟里的黄皮子(黄鼠狼)不能惹,岗上的坟头别乱踩,尤其是那棵歪脖子槐树下的……”

我当时只当是老人的迷信话。可这次回来,刚进村口就撞见王老五蹲在土墙上抽旱烟,见了我就咧嘴:“小远回来啦?你家西厢房空着怪可惜的,要不租给城里来的那伙拍电影的?”

我这才知道,村里来了个剧组,要拍一部叫《山魂》的恐怖片,取景地就选在乱葬岗。当天傍晚,我刚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剧组的人就开着三辆越野车来了。领头的是个戴鸭舌帽的导演,姓张,操着一口京片子:“小兄弟,谢了啊!我们就住半个月,租金按天算。”

剧组里有个叫小雅的场记姑娘,总爱缠着我问村里的旧事。“听说乱葬岗以前是黄皮子窝?”她蹲在院子里扒拉柴火,眼睛亮晶晶的,“我昨天好像看见一只大黄皮子,拖着个红布包往山坳里跑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秒!漳+结.暁!税¨罔? _更?欣,蕞¨全-我爷生前说过,黄皮子记仇,要是拿了它们的东西,会缠人一辈子。

剧组开拍第三天,出了怪事。那天拍夜戏,地点就在歪脖子槐树下。按照剧本,女主角要在这里上吊。可当道具组把假绳子套在演员脖子上时,原本没风的山坳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吹得槐树叶“哗哗”响,像是有人在哭。

“卡!”张导不耐烦地喊,“谁他妈把鼓风机打开了?”

没人应声。更邪门的是,女演员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红印,跟真勒出来的一样。小雅吓得脸都白了,偷偷拽我袖子:“我刚才好像看见树杈上坐着个穿红袄的小孩……”

我抬头望去,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晃。张导骂骂咧咧地收了工,说要换场地。可当天晚上,道具组的老李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话连篇:“还我孩子……还我红袄……”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说是中了“山邪”,开了几副草药也没用。剧组里开始人心惶惶,有人提议请个“先生”来看看。?零+点·墈·书· `已*发.布′醉,欣·彰*洁.张导本来不信这些,但架不住演员们闹着要走,只好让我带路,去邻村请“刘半仙”。

刘半仙是个瞎眼老头,听完我们的描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符:“那棵槐树下埋着个民国时期的童养媳,死的时候才十五,穿的就是红袄。她坟头被你们挖了,怨气重,附在黄皮子身上了。”

“那怎么办?”张导急了。

“难办哦,”刘半仙叹了口气,“黄皮子最护窝,你们动了它的‘家’,它要讨替身呢……”

当天下午,剧组决定撤。可就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小雅突然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跟着一只大黄皮子往乱葬岗跑,我心里一紧,抄起我爷留下的猎枪就往山坳里冲。

乱葬岗上的坟头东倒西歪,荒草比人还高。我顺着地上的脚印追到歪脖子槐树下,看见小雅正呆呆地站在坟前,手里捧着一件红布袄,眼睛首勾勾的。那红袄绣着鸳鸯戏水,布料都快烂成碎片了,正是我爷说的“歪脖子槐树下的”……

“小雅!回来!”我吼了一声,举起猎枪对着坟头放了一枪。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小雅猛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红袄“啪嗒”掉在地上。可就在这时,坟头里突然“簌簌”地响,一只比猫还大的黄皮子钻了出来,两只眼睛绿油油的,首勾勾地盯着我。

我头皮发麻,想起我爷教的法子,赶紧把猎枪横在胸前,倒退着拉小雅:“别回头!盯着它的眼睛!”

黄皮子没扑上来,只是围着红袄转圈,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像是在哭。突然,它猛地一蹿,叼起红袄就往坟洞里钻。我刚要追,小雅突然瘫坐在地上,指着坟头说:“你看……”

坟头上的土正在往下陷,露出一块青石板。我撬开石板,里面竟是一口小小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个穿红袄的女孩骸骨,脖子上挂着个银锁,锁上刻着两个字:“招娣”。

那天晚上,我和小雅把招娣的棺材重新埋好,又烧了些纸钱。刘半仙说,黄皮子是在给招娣守坟,剧组挖了坟,它才闹出事来。至于老李,喝了半符灰水,第二天就好了。

可张导不信邪,非要拍完最后一场戏。第二天中午,他带着几个演员又去了乱葬岗,说要拍“挖坟”的戏。我劝他别去,他反倒骂我:“乡巴佬懂个屁!这都是为了艺术!”

下午三点多,山坳里传来一声惨叫。我和小雅跑过去时,看见张导掉进了一个新挖的土坑,坑底全是黄皮子的粪便和骨头。他的右腿被什么东西咬了,鲜血首流,裤腿上还挂着几撮黄毛。

“黄皮子……好多黄皮子……”张导吓得语无伦次。

剧组的人再也不敢待了,当天就卷铺盖走了。临走前,张导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我没要。有些债,不是钱能还的。

半个月后,小雅又来了。她说剧组散了,她想留下来采风。我们一起去给招娣的坟头培土,小雅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坳说:“你看,那不是黄皮子吗?”

一只大黄皮子蹲在山坡上,嘴里叼着一朵野山桃,远远地望着我们。阳光照在它油亮的黄毛上,竟有点像人在笑。

我想起我爷说的话,突然明白了:这山里的生灵,比我们更懂得守护。后来,我把西厢房改成了民宿,专门接待来写生的学生。每当有人问起乱葬岗的故事,我就会说:“那里没有鬼,只有一群守着家的黄皮子,和一个穿红袄的女孩。”

而那棵歪脖子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白花,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件飘在风中的红袄。